汉山

标题: 东周列国志: 吴越争霸 [打印本页]

作者: 疯疯颠颠    时间: 2015-11-11 14:39
标题: 东周列国志: 吴越争霸

吴王阖闾自败楚之后,威震中原,颇事游乐。乃大治宫室,建长乐宫于国中,筑高台于姑苏山。山在城西南三十里,一名姑胥山。于胥门外为径九曲,以通山路。春夏则治于城外,秋冬则治于城中。

忽一日,想起越人伐吴之恨,谋欲报之。忽闻齐与楚交通聘使,怒曰:“齐、楚通好,此我北方之忧也!"欲先伐齐,后及越。相国子胥进曰:”交聘乃邻国之常,未必助楚害吴,不可遽兴兵旅。今太子波元妃已殁,未有继室,王何不遣使求婚于齐,如其不从,伐之未晚!"阖闾从之,使大夫王孙骆往齐,为太子波求婚。

时景公年已老耄,志气衰颓,不能自振,宫中止一幼女未嫁,不忍弃之吴地。无奈朝无良臣,边无良将,恐一拒吴命,兴师来伐,如楚国之受祸,悔之何及,大夫黎弥亦劝景公结婚于吴,勿激其怒,景公不得已,以女少姜许婚。王孙骆回复吴王,王复遣纳币于齐,迎齐女归国。景公爱女畏吴,两念交迫,不觉流泪出涕,叹曰:“若平仲、穰苴一人在此,孤岂忧吴人哉!”谓大夫鲍牧曰:“烦卿为寡人致女于吴,此寡人之爱女,嘱吴王善视之!”临行,亲扶少姜登车,送出南门而返。鲍牧奉少姜至吴,敬致齐侯之命,因慕子胥之贤,深相结纳,不在话下。

话说少姜年幼,不知夫妇之乐,与太子波成婚之后,一心只想念父母,日夜号泣,太子波再三抚慰,其哀不止,遂抑郁成病,阖闾怜之,乃改造北门城楼,极其华焕,更其名曰望齐门,令少姜日游其上,少姜凭栏北望,不见齐国,悲哀愈甚,其病转增,临绝命,嘱太子波曰:“妾闻虞山之巅,可见东海,乞葬我于此,倘魂魄有知,庶几一望齐国也!"波奏闻其父,乃葬于虞山顶上,今常熟县虞山有齐女墓,又有望海亭是也。有张洪《齐女坟》诗为证,诗曰:

南风初劲北风微,争长诸姬复娶齐。

越境定须千两送,半途应拭万行啼。

望乡不惮登台远,埋恨惟嫌起冢低。

蔓草垂垂犹泣露,倩谁滴向故乡泥?

太子波忆念齐女,亦得病,未几卒。

阖闾欲于诸公子中择可立者,意犹未定,欲召子胥决之,太子波前妃生子名夫差,年已二十六岁矣,生得昂藏英伟,一表人材,闻其祖阖闾择嗣,乃先趋见子胥曰:“我嫡孙也,欲立太子,舍我其谁?此在相国一言耳。"子胥许之,少顷,阖闾使人召子胥,商议立储之事,子胥曰:”立子以嫡,则乱不生。今太子虽不禄,有嫡孙夫差在。"阖闾曰:“吾观夫差愚而不仁,恐不能奉吴之统。"子胥曰:”夫差信以爱人,敦于礼义,父死子代,经之明文,又何疑焉?"阖闾曰:“寡人听子,子善辅之!”遂立夫差为太孙,夫差至子胥家稽首称谢。

周敬王二十四年,阖闾年老,性益躁,闻越王允常薨,子勾践新立,遂欲乘丧伐越,子胥谏曰:“越虽有袭吴之罪,然方有大丧,伐之不祥,宜少待之!”阖闾不听,留子胥与太孙夫差守国,自引伯嚭、王孙骆、专毅等,选精兵三万,出南门望越国进发。越王勾践亲自督师御之,诸稽郢为大将,灵姑浮为先锋,畴无余、胥犴为左右翼,与吴兵相遇于槜李,相距十里,各自安营下寨。两下挑战,不分胜负。

阖闾大怒,遂悉众列陈于五台山,戒军中毋得妄动,俟越兵懈怠,然后乘之。勾践望见吴阵上队伍整齐,戈甲精锐,谓诸稽郢曰:“彼兵势甚振,不可轻敌,必须以计乱之!”乃使大夫畴无余、胥犴督敢死之士,左五百人,各持长枪;右五百人,各持大戟,一声呐喊,杀奔吴军,吴阵上全然不理,阵脚都用弓弩手把住,坚如铁壁,冲突三次,俱不能入,只得回转。

勾践无可奈何,诸稽郢密奏曰:“罪人可使也!”勾践悟。

次日,密传军令,悉出军中所携死罪者,共三百人,分为三行,俱袒衣注剑于颈,安步造于吴军,为首者前致辞曰:“吾主越王不自量力,得罪于上国,致辱下讨,臣等不敢爱死,愿以死代越王之罪。"言毕,以次自刭,吴兵从未见如此举动,甚以为怪,皆注目而观之,互相传语,正不知其何故。

越军中忽然鸣鼓,鼓声大振,畴无余、胥犴帅死士二队,各拥大楯,持短兵,呼哨而至,吴兵心忙,队伍遂乱,勾践统大军继进,右有诸稽郢,左有灵姑浮,冲开吴阵,王孙骆舍命与诸稽郢相持,灵姑浮奋长刀左冲右突,寻人厮杀,正遇吴王阖闾,灵姑浮将刀便砍,阖闾望后一闪,刀砍中右足,伤其将指,一屦坠于车下,却得专毅兵到,救了吴王,专毅身被重伤。

王孙骆知吴王有失,不敢恋战,急急收兵,被越兵掩杀一阵,死者过半。阖闾伤重,即刻班师回寨,灵姑浮取吴王之屦献功。勾践大悦。

却说吴王因年老不能忍痛,回至七里之外,大叫一声而死。伯嚭护丧先行,王孙骆引兵断后,徐徐而返,越兵亦不追赶。史臣有诗论阖闾用兵不息,致有此祸,诗曰:

破楚凌齐意气豪,又思吞越起兵刀。

好兵终在兵中死,顺水叮咛莫放篙。

吴太孙夫差迎丧以归,成服嗣位,卜葬于破楚门外之海涌山,发工穿山为穴,以专诸所用鱼肠之剑殉葬,其他剑甲六千副,金玉之玩,充牣其中。既葬,尽杀工人以殉。三日后,有人望见葬处,有白虎蹲踞其上,因名曰虎丘山,识者以为埋金之气所现。后来秦始皇使人发阖闾之墓,凿山求剑无所得,其凿处遂成深涧,今虎丘剑池是也。专毅伤重亦死,附葬于山后,今亦不知其处矣。

夫差既葬其祖,立长子友为太子,使侍者十人更番立于庭中,每自己出入经由,必大声呼其名而告曰:“夫差!尔忘越王杀尔之祖乎?”即泣而对曰:“唯,不敢忘!"欲以儆惕其心。

命子胥、伯嚭练水兵于太湖,又立射棚于灵岩山以训射,俟三年丧毕,便为报仇之举,此周敬王二十四年事也。

是时,晋顷公失政,六卿树党争权,自相鱼肉。

荀寅与士吉射相睦,结为婚姻,韩不信,魏曼多忌之。荀跞有宠臣曰梁婴父,跞欲以为卿,婴父恃荀跞之爱,谋逐荀寅而代其位,故荀跞亦与范氏,中行氏相恶。

上卿赵鞅有族子名午,封于邯郸,午之母,荀寅之娣,故寅呼午为甥。先年,卫灵公与齐景公合谋叛晋,晋赵鞅帅师伐卫,卫惧,贡户口五百家谢罪,鞅留于邯郸,谓之“卫贡”。未几,鞅欲迁五百家以实晋阳,午恐卫人不服,未即奉命。鞅怒午之抗己,遂诱午至晋阳,执而杀之。荀寅怒赵鞅私杀其甥,因与士吉射商议,欲共伐赵氏,为邯郸午报仇。赵氏有谋臣曰董安于,时为赵氏守晋阳城,闻二氏之谋,特至绛州,告于赵鞅曰:“范、中行方睦,一旦作乱,恐不可制,主君宜先为之备。"赵鞅曰:”晋国有令,始祸必诛,待其先发而后应之可也。"董安于曰:“与其多害百姓,宁我独死,若有事,安于当之。"鞅不可,安于乃私具甲兵,以伺其变。

荀寅、士吉射倡言于众曰:“董安于治兵,将以害我。"于是连兵以伐赵氏,围其宫,却得董安于有备,引兵杀开一条血路,保护赵鞅奔晋阳城。恐二氏来攻,建垒自守,荀跞谓韩不信、魏曼多曰:”赵氏六卿之长,寅与吉射不由君命而擅逐之,政其归二家矣!“韩不信曰:”盍以始祸为罪,而并逐之!"三人遂同请于定公,各率家甲,奉定公以伐二家,寅、吉射悉力拒战,不能取胜,吉射谋劫定公,韩不信遽使人呼于市中曰:“范、中行氏谋反,来劫其君矣!”国人信其言,各执兵器,来救定公,三家借国人之众,杀败范、中行之兵。寅、吉射奔于朝歌以叛。

四氏瓜分谋愈急,不如留却范中行。

且说周敬王二十六年春二月,吴王夫差除丧已久,乃告于太庙,兴倾国之兵,使子胥为大将,伯嚭副之,从太湖取水道攻越。




作者: 疯疯颠颠    时间: 2015-11-11 14:41
越王勾践集群臣计议,出师迎敌。大夫范蠡字少伯,出班奏曰:“吴耻丧其君,誓矢图报者,三年于兹矣,其志愤,其力齐,不可当也,宜敛兵为坚守之计。"大夫文种字会,奏曰:”以愚见,莫若卑词谢罪,以乞其和,俟其兵退而后图之。"勾践曰:“二卿言守言和,皆非至计。夫吴,吾世仇也,伐而不战,以我不能军矣。"乃悉起国中丁壮,共三万人,迎于椒山之下。初合战,吴兵稍却,杀伤约百十人,勾践趋利直进,约行数里,正遇夫差大军,两下布阵大战。夫差立于船头,亲自秉桴击鼓,以激厉将士,勇气十倍,忽北风大起,波涛汹涌,子胥,伯嚭各乘余皇大舰,顺风扬帆而下,俱用强弓劲弩,箭如飞蝗般射来,越兵迎风,不能抵敌,大败而走,吴兵分三路逐之,越将灵姑浮舟覆溺水而死,胥犴中箭亦亡,吴兵乘胜追逐,杀死不计其数。

勾践奔至固城自保,吴兵围之数重,绝其汲道,夫差喜曰:“不出十日,越兵俱渴死矣。"谁知山顶之上,自有灵泉,泉有嘉鱼,勾践命取鱼数百头,以馈吴王,吴王大惊。勾践留范蠡坚守,自帅残兵,乘间奔会稽山,点阅甲楯之数,才剩得五千余人。勾践叹曰:”自先君至于孤,三十年来未尝有此败也!悔不听范,文二大夫之言,以至如此。"

吴兵攻固城益急,子胥营于右,伯嚭营于左。范蠡告急,一日三至,越王大恐,文种献谋曰:“事急矣‘及今请成,犹可及也。"勾践曰:”吴不许成,奈何?“文种对曰:”吴有太宰伯嚭者,其人贪财好色,忌功嫉能,与子胥同朝,而志趣不合。吴王畏事子胥,而昵于嚭,若私诣太宰之营,结其欢心,与定行成之约,太宰言于吴王,无不听,子胥虽知而阻之,亦无及矣。"勾践曰:“卿见太宰,以何为赂?”种对曰:“军中所乏者,女色耳。诚得美女而献之,天若祚越,嚭当见听。"

勾践乃连夜遣使至都城,命夫人选宫中之有色者得八人,盛其容饰,加以白璧二十双,黄金千镒,夜造太宰之营,求见太宰。嚭初欲拒绝,姑使人探其来状,闻有所赍献,乃召入,嚭倨坐以待之,文种跪而致词曰:“寡君勾践,年幼无知,不能善事大国,以致获罪。今寡君已悔恨无及,愿举国请为吴臣,而恐王见咎不纳,知太宰以巍巍功德,外为吴之干城,内作王之心膂,寡君使下臣种,先叩首于辕门,借重一言,收寡君于宇下,不腆之仪,聊效薄贽,自此当源源而来矣。"乃以贿单呈上,嚭犹作色谓曰:”越国旦暮且破灭矣,凡越所有,何患不归吴?而以此区区者啖我为耶?"种复进曰:“越兵虽败,然保会稽者,尚有精卒五千,堪当一战,战而不捷,将尽焚库藏之积,窜身异国,以图楚王之事,安得遽为吴有耶?即使吴尽有之,然大半归于王宫,太宰同诸将不过瓜分一二,孰若主越之成,寡君非委身于王,实委身于太宰也,春秋贡献,未入王宫,先入宰府,是太宰独擅全越之利,诸将不得与焉!况困兽犹斗,背城一战,尚有不可测之事乎。"这一席话,说入伯嚭之心,不觉点头微笑,文种又指单上所开美人曰:”此八人者,皆出自越宫,若民间更有美于此者,寡君若生还越国,当竭力搜求,以备太宰扫除之数。"伯嚭起立曰:“大夫舍右营而趋左,以某无乘危害人之意也,某来朝当引子先见吾王,以决其议。"遂尽收所献,留种于营中,叙宾主之礼。

次早,同造中军,来见夫差,伯嚭先入,备道越王勾践使文种请成之意,夫差勃然曰:“越与寡人有不共戴天之恨,安得允其成哉?"嚭对曰:”王不记孙武之言乎?‘兵凶器,可暂用而不可久也。’越虽得罪于吴,然其下吴者已至矣,其君请为吴臣,其妻请为吴妾,越国之宝器珍玩,尽扫以贡于吴宫,所乞于王者,仅存宗祀一线耳。夫受越之降,厚实也;赦越之罪,显名也。名实俱收,吴可以伯;必欲穷兵力以诛越,彼勾践将焚宗庙,杀妻子,沉金玉于江,率死士五千人,致死于吴,得无有所伤于王之左右乎?与其杀是人,孰若得是国之为利?"夫差曰:“今文种安在?"嚭对曰:”见在幕外候宣。"夫差乃命种入见,种膝行而前,复申前说,加以卑逊,夫差曰:“汝君请为臣妾,能从寡人入吴否?"种稽首曰:”既为臣妾,死生在君,敢不服事于左右。"嚭曰:“勾践夫妇愿来吴国,吴名虽赦越,实已得之矣,王又何求焉?"夫差乃许其成。

早有人到右营报知子胥,子胥急趋至中军,见伯嚭同文种立于王侧,子胥怒气盈面,问吴王曰:“王已许越和乎?”王曰:“已许之矣。"子胥连叫曰:”不可,不可。"吓得文种倒退几步,静听其说。

子胥谏曰:“越与吴邻,有不两立之势,若吴不灭越,越必灭吴。夫秦、晋之国,我攻而胜之,得其地,不能居,得其车,不能乘。如攻越而胜之,其地可居,其舟可乘,此社稷之利,不可弃也。况又有先王大仇,不灭越,何以谢立庭之誓乎?”

夫差语塞不能对,惟以目视伯嚭。伯嚭前奏曰:“相国之言误矣。先王建国,水陆并封,吴、越宜水,秦、晋宜陆,若以其地可居,其舟可乘,谓吴、越必不能共存,则秦、晋、齐、鲁皆陆国也,其地亦可居,其车亦可乘,彼四国者,亦将并而为一乎?若谓先王大仇,必不可赦,则相国之仇楚者更甚,何不遂灭楚国而遽许其和耶?今越王夫妇皆愿服役于吴,视楚仅纳芈胜更不相同。相国自行忠厚之事,而欲王居刻薄之名,忠臣不如是也!”

夫差喜曰:“太宰之言有理,相国且退,俟越国贡献至日,当分赠汝。"气得子胥面如土色,叹曰:”吾悔不听被离之言,与此佞臣同事。"口中恨恨不绝,只得步出幕府,谓大夫王孙雄曰:“越十年生聚,再加以十年之教训,不过二十年,吴宫为沼矣。"雄意殊未深信,子胥含愤,自回右营。

夫差命文种回复越王,再到吴军申谢,夫差问越王夫妇入吴之期,文种对曰:“寡君蒙大王赦而不诛,将暂假归国,悉敛其玉帛子女,以贡于吴,愿大王稍宽其期,其或负心失信,安能逃大王之诛乎?"夫差许诺,遂约定五月中旬,夫妇入臣于吴,遂遣王孙雄押文种同至越国,催促起程,太宰伯嚭屯兵一万于吴山以候之,如过期不至,灭越归报,夫差引大军先回。毕竟越王如何入吴?且看下回分解。
作者: 疯疯颠颠    时间: 2015-11-11 14:44
话说越大夫文种蒙吴王夫差许其行成,回报越王,言:“吴王已班师矣,遣大夫王孙雄随臣到此,催促起程,太宰屯兵江上,专候我王过江!"越王勾践不觉双眼流泪,文种曰:”五月之期迫矣,王宜速归,料理国事,不必为无益之悲!"越王乃收泪,回至越都,见市井如故,丁壮萧然,甚有惭色,留王孙雄于馆驿,收拾库藏宝物,装成车辆,又括国中女子三百三十人,以三百人送吴王,三十人送太宰,时尚未有行动之日,王孙雄连连催促,勾践泣谓群臣曰:“孤承先人余绪,兢兢业业,不敢怠荒,今夫椒一败,遂至国亡家破,千里而作俘囚,此行有去日,无归日矣!"群臣莫不挥涕,文种进曰:”昔者汤囚于夏台,文王系于羑里,一举而成王;齐桓公奔莒,晋文公奔翟,一举而成伯。夫艰苦之境,天之所以开王伯也,王善承天意,自有兴期,何必过伤,以自损其志乎?"勾践于是即日祭祀宗庙,王孙雄先行一日,勾践与夫人随后进发,群臣皆送至浙江之上。范蠡具舟于固陵,迎接越王,临水祖道,文种举觞王前,祝曰:“皇天祐助,前沉后扬,祸为德根,忧为福堂,威人者灭,服从者昌,王虽淹滞,其后无殃,君臣生离,感动上皇,众夫哀悲,莫不感伤,臣请荐脯,行酒二觞!"勾践仰天叹息,举杯垂涕,默无所言。范蠡进曰:”臣闻,‘居不幽者志不广,形不愁者思不远’,古之圣贤,皆遇困厄之难,蒙不赦之耻,岂独君王哉?"勾践曰:“昔尧任舜、禹而天下治,虽有洪水,不为人害。寡人今将去越入吴,以国属诸大夫,大夫何以慰寡人之望乎?"范蠡谓同列曰:”吾闻,‘主忧臣辱,主辱臣死’,今主上有去国之忧,臣吴之辱,以吾浙东之士,岂无一二豪杰,与主上分忧辱者乎?"于是诸大夫齐声曰:“谁非臣子,惟王所命!"勾践曰:”诸大夫不弃寡人,愿各言尔志,谁可从难,谁可守国?"文种曰:“四境之内,百姓之事,蠡不如臣;与君周旋,临机应变,臣不如蠡!"范蠡曰:”文种自处已审,主公以国事委之,可使耕战足备,百姓亲睦。至于辅危主,忍垢辱,往而必反,与君复仇者,臣不敢辞。"于是诸大夫以次自述,太宰苦成曰:“发君之令,明君之德,统烦理剧,使民知分,臣之事也!”

行人曳庸曰:“通使诸侯,解纷释疑,出不辱命,入不被尤,臣之事也!”

司直皓进曰:“君非臣谏,举过决疑,直心不挠,不阿亲戚,臣之事也!”

司马诸稽郢曰:“望敌设阵,飞矢扬兵,贪进不退,流血滂滂,臣之事也!”

司农皋如曰:“躬亲抚民,吊死存疾,食不二味,蓄陈储新,臣之事也!”

太史计倪曰:“候天察地,纪历阴阳,福见知吉,妖出知凶,臣之事也!”

勾践曰:“孤虽入于北国,为吴穷虏,诸大夫怀德抱术,各显所长,以保社稷,孤何忧焉?"乃留众大夫守国,独与范蠡偕行,君臣别于江口,无不流涕。勾践仰天叹曰:”死者,人之所畏,若孤之闻死,胸中绝无怵惕。"遂登船径去,送者皆哭拜于江岸下,越王终不返顾,有诗为证:

斜阳山外片帆开,风卷春涛动地回。

今日一樽沙际别,何时重见渡江来?

越夫人乃据舷而哭,见乌鹊啄江渚之虾,飞去复来,意甚闲适,因哭而歌之,曰:

仰飞鸟兮乌鸢,凌玄虚兮翩翩;集洲渚兮优恣,奋健翮兮云间;啄素虾兮饮水,任厥性兮往还。

妾无罪兮负地,有何辜兮谴天?

风飘飘兮西往,知再返兮何年?

心辍辍兮若割,泪泫泫兮双悬!

越王闻夫人怨歌,心中内恸,强笑以慰夫人之心曰:“孤之六翮备矣,高飞有日,复何忧哉!"越王既入吴界,先遣范蠡见太宰伯嚭于吴山,复以金帛女子献之,嚭问曰:”文大夫何以不至?"蠡曰:“为吾主守国,不得偕来也!”嚭遂随范蠡来见越王,越王深谢其覆庇之德,嚭一力担承,许以返国,越王之心稍安。

伯嚭引军押送越王至于吴下,引入见吴王,勾践肉袒伏于阶下,夫人亦随之,范蠡将宝物女子,开单呈献于下,越王再拜稽首曰:“东海役臣勾践,不自量力,得罪边境,大王赦其深辜,使执箕帚,诚蒙厚恩,得保须臾之命,不胜感戴,勾践谨叩首顿首。"夫差曰:”寡人若念先君之仇,子今日无生理。"勾践复叩首曰:“臣实当死,惟大王怜之。"时子胥在旁,目若熛火,声如雷霆,乃进曰:”夫飞鸟在青云之上,尚欲弯弓而射之,况近集于庭庑乎。勾践为人机险,今为釜中之鱼,命制庖人,故诌词令色,以求免刑诛,一旦稍得志,如放虎于山,纵鲸于海,不复可制矣。"夫差曰:“孤闻诛降杀服,祸及三世。孤非爱越而不诛,恐见咎于天耳。"太宰嚭曰:”子胥明于一时之计,不知安国之道,吾王诚仁者之言也。"子胥见吴王信伯嚭之佞言,不用其谏,愤愤而退。

夫差受越贡献之物,使王孙雄于阖闾墓侧,筑一石室,将勾践夫妇贬入其中,去其衣冠,蓬首垢衣,执养马之事,伯嚭私馈食物,仅不至于饥饿,吴王每驾车出游,勾践执马楱步行车前,吴人皆指曰:“此越王也!”勾践低首而已,有诗为证:

堪叹英雄值坎坷,平生意气尽销磨。

魂离故苑归应少,恨满长江泪转多。

勾践在石室二月,范蠡朝夕侍侧,寸步不离。

忽一日,夫差召勾践入见,勾践跪伏于前,范蠡立于后,夫差谓范蠡曰:“寡人闻:”哲妇不嫁破亡之家,名贤不官灭绝之国‘,今勾践无道,国已将亡,子君臣并为奴仆,羁囚一室,岂不鄙乎?寡人欲赦子之罪,子能改过自新,弃越归吴,寡人必当重用,去忧患而取富贵,子意何如?“

时越王伏地流涕,惟恐范蠡之从吴也。

只见范蠡稽首而对曰:“臣闻:”亡国之臣,不敢语政;败军之将,不敢语勇。‘臣在越不忠不信,不能辅越王为善,致得罪于大王,幸大王不即加诛,得君臣相保,入备扫除,出给趋走。臣愿足矣,尚敢望富贵哉?“

夫差曰:“子既不移其志,可仍归石室。"蠡曰:”谨如君命。"夫差起,入宫中,勾践与范蠡趋入石室,越王服犊鼻,著樵头,斫锉养马;夫人衣无缘之裳,施左关之襦,汲水除粪洒扫;范蠡拾薪炊爨,面目枯槁。夫差时使人窥之,见其君臣力作,绝无几微怨恨之色,终夜亦无愁叹之声,以此谓其无志思乡,置之度外。

一日,夫差登姑苏台,望见越王及夫人端坐于马粪之旁,范蠡操楱而立于左,君臣之礼存,夫妇之仪具,夫差顾谓太宰嚭曰:“彼越王不过小国之君,范蠡不过一介之士,虽在穷厄之地,不失君臣之礼,寡人心甚敬之。"伯嚭对曰:”不惟可敬,亦可怜也。"夫差曰:“诚如太宰之言,寡人目不忍见,倘彼悔过自新,亦可赦乎?”嚭对曰:“臣闻‘无德不复’,大王以圣王之心,哀孤穷之士,加恩于越,越岂无厚报?愿大王决意。"夫差曰:”可命太史择吉日,赦越王归国。"伯嚭密遣家人以五鼓投石室,将喜信报知勾践。

勾践大喜,告于范蠡,蠡曰:“请为王占之,今日戊寅,以卯时闻信,戊为囚日,而卯复克戊,其繇曰,‘天网四张,万物尽伤,祥反为殃。’虽有信,不足喜也。"勾践闻言,喜变为忧。

却说子胥闻吴王将赦越王,急入见曰:“昔桀囚汤而不诛,纣囚文王而不杀,天道还反,祸转成福,故桀为汤所放,商为周所灭。今大王既囚越君,而不行诛,诚恐夏、殷之患至矣!”夫差因子胥之言,复有杀越王之意,使人召之,伯嚭复先报勾践,勾践大惊,又告于范蠡。蠡曰:“王勿惧也,吴王囚王已三年矣,彼不忍于三年,而能忍于一日乎?去必无恙。"勾践曰:”寡人所以隐忍不死者,全赖大夫之策耳。"乃入城来见吴王。

候之三日,吴王并不视朝,伯嚭从宫中出,奉吴王之命,使勾践复归石室。勾践怪问其故,伯嚭曰:“王惑子胥之言,欲加诛戮,所以相召。适王感寒疾不能起,某入宫问疾,因言:”禳灾宜作福事,今越王匍匐待诛于阙下,怨苦之气,上干于天,王宜保重,且权放还石室,待疾愈而图之!“王听某之言,故遣君出城耳。"勾践感谢不已。


作者: 疯疯颠颠    时间: 2015-11-11 14:46
勾践居石室,忽又三月,闻吴王病尚未愈,使范蠡卜其吉凶,蠡布卦已成,对曰:“吴王不死,至己巳日当减,壬申日必全愈,愿大王请求问疾,倘得入见,因求其粪而尝之,观其颜色,再拜称贺,言病起之期,至期若愈,必然心感大王,而赦可望矣。"勾践垂泪言曰:”孤虽不肖,亦曾南面为君,奈何含污忍辱,为人尝泄便乎?“

蠡对曰:“昔纣囚西伯于羑里,杀其子伯邑考,烹而饷之,西伯忍痛而食子肉。夫欲成大事者,不矜细行,吴王有妇人之仁,而无丈夫之决,已欲赦越,忽又中变,不如此何以取其怜乎?”勾践即日投太宰府中,见伯嚭曰:“人臣之道,主疾则臣忧,今闻主公抱疴不瘳,勾践心孤失望,寝食不安,愿从太宰问疾,以伸臣子之情。"嚭曰:”君有此美意,敢不转达。"伯嚭入见吴王,曲道勾践相念之情,愿入问疾,夫差在沉困之中,怜其意而许之。

嚭引勾践入于寝室,夫差强目视曰:“勾践亦来见孤耶?”勾践叩首奏曰,“囚臣闻龙体失调,如摧肝肺,欲一望颜色而无由也。"言未毕,夫差觉腹涨欲便,麾使出,勾践曰:”臣在东海,曾事医师,观人泄便,能知疾之瘥剧。"乃拱立于户下,侍人将余桶近床,扶夫差便讫,将出户外,勾践揭开桶盖,手取其粪,跪而尝之,左右皆掩鼻。

勾践复入叩首曰:“囚臣敢再拜敬贺大王,王之疾,至己巳日有瘳,交三月壬申全愈矣。"夫差曰:”何以知之?“勾践曰:”臣闻于医师:“夫粪者,谷味也,顺时气则生,逆时气则死。‘今囚臣窃尝大王之粪,味苦且酸,正应春夏发生之气,是以知之。"夫差大悦曰:”仁哉,勾践也!臣子之事君父,孰肯尝粪而决疾者!“

时太宰嚭在旁,夫差问曰:“汝能乎?”嚭摇首曰:“臣虽甚爱大王,然此事亦不能。"夫差曰:”不但太宰,虽吾太子亦不能也。"即命勾践离其石室,就便栖止。待孤疾瘳,即当遣伊还国。"勾践再拜谢恩而出,自此僦居民舍,执牧养之事如故,夫差病果渐愈,如勾践所刻之期。

心念其忠,既出朝,命置酒于文台之上,召勾践赴宴,勾践佯为不知,仍前囚服而来,夫差闻之,即令沐浴,改换衣冠,勾践再三辞谢,方才奉命,更衣入谒,再拜稽首,夫差慌忙扶起,即出令曰:“越王仁德之人,焉可久辱?寡人将释其囚役,免罪放还,今日为越王设北面之坐,群臣以客礼事之。"乃揖让使就客坐,诸大夫皆列坐于旁。

子胥见吴王忘仇待敌,心中不忿,不肯入坐,拂衣而出,伯嚭进曰:“大王以仁者之心,赦仁者之过,臣闻:”同声相和,同气相求。‘今日之坐,仁者宜留,不仁者宜去。相国刚勇之夫,其不坐,殆自惭乎?“夫差笑曰:”太宰之言当矣!“

酒三行,范蠡与越王俱起进觞,为吴王寿,口致祝辞曰:

皇王在上,恩播阳春,其仁莫比,其德日新。

於乎休哉,传德无极,延寿万岁,长保吴国。

四海咸承,诸侯宾服,觞酒既升,永受万福。

吴王大悦,是日尽醉方休,命王孙雄送勾践于客馆,“三日之内,孤当送尔归国。”

至次早,子胥入见吴王曰:“昨日大王以客礼待仇人,果何见也?勾践内怀虎狼之心,外饰温恭之貌,大王爱须臾之谀,不虑后日之患,弃忠直而听谗言,溺小仁而养大仇。譬如纵毛于炉炭之上,而幸其不焦;投卵于千钧之下,而望其必全,岂可得耶?”

吴王怫然曰:“寡人卧疾三月,相国并无一好言相慰,是相国之不忠也;不进一好物相送,是相国之不仁也。为人臣不仁不忠,要他何用?越王弃其国家,千里来归寡人,献其货财,身为奴婢,是其忠也;寡人有疾,亲为尝粪,略无怨恨之心,是其仁也。寡人若徇相国私意,诛此善士,皇天必不佑寡人矣!”

子胥曰:“王何言之相反也?夫虎卑其势,将有击也;狸缩其身,将有取也。越王入臣于吴,怨恨在心,大王何得知之?其下尝大王之粪,实上食大王之心。王若不察,中其奸谋,吴必为擒矣!”

吴王曰:“相国置之勿言,寡人意已决!"子胥知不可谏,遂郁郁而退。

至第三日,吴王复命置酒于蛇门之外,亲送越王出城,群臣皆捧觞饯行,惟子胥不至,夫差谓勾践曰:“寡人赦君返国,君当念吴之恩,勿记吴之怨。”

勾践稽首曰:“大王哀臣孤穷,使得生还故国,当生生世世,竭力报效,苍天在上,实鉴臣心,如若负吴,皇天不佑!"夫差曰:”君子一言为定,君其遂行,勉之,勉之!"勾践再拜跪伏,流涕满面,有依恋不舍之状,夫差亲扶勾践登车,范蠡执御,夫人亦再拜谢恩,一同升辇,望南而去。时周敬王二十九年事也。史臣有诗云:

越王已作釜中鱼,岂料残生出会稽。

可笑夫差无远虑,放开罗网纵鲸鲵。

勾践回至浙江之上,望见隔江山川重秀,天地再清,乃叹曰:“孤自意永辞万民,委骨异域,岂期复得返国而奉祀乎?”言罢,与夫人相向而泣,左右皆感动流泪。文种早知越王将至,率守国群臣,城中百姓,拜迎于浙水之上,欢声动地。

勾践命范蠡卜日到国,蠡屈指曰:“异哉,王之择日也,无如来日最吉,王宜疾趋以应之。”于是策马飞舆,星夜还都,告庙临朝,都不必叙。

勾践心念会稽之耻,欲立城于会稽,迁都于此,以自警惕,乃专委其事于范蠡。

蠡乃观天文,察地理,规造新城,包会稽山于内。西北立飞翼楼于卧龙山,以象天门;东南伏漏石窦,以象地户。外郭周围,独缺西北,扬言“已臣服于吴,不敢壅塞贡献之道”,实阴图进取之便。城既成,忽然城中涌出一山,周围数里,其象如龟,天生草木盛茂。有人认得此山,乃琅琊东武山,不知何故,一夕飞至。

范蠡奏曰:“臣之筑城,上应天象,故天降‘昆仑’,以启越之伯也!”越王大喜,乃名其山曰怪山,亦曰飞来山,亦曰龟山。于山巅立灵台,建三层楼,以望灵物,制度俱备,勾践自诸暨迁而居之,谓范蠡曰:“孤实不德,以至失国亡家,身为奴隶,苟非相国及诸大夫赞助,焉有今日?"蠡曰:”此乃大王之福,非臣等之功也,但愿大王时时勿忘石室之苦,则越国可兴,而吴仇可报矣。"勾践曰:“敬受教!"于是以文种治国政,以范蠡治军旅,尊贤礼士,敬老恤贫,百姓大悦。

越王自尝粪之后,常患口臭,范蠡知城北有山,出蔬菜一种,其名曰蕺,可食,而微有气息,乃使人采蕺,举朝食之,以乱其气,后人因名其山曰蕺山。

勾践迫欲复仇,乃苦身劳心,夜以继日。目倦欲合,则攻之以蓼;足寒欲缩,则渍之以水。冬常抱冰,夏还握火,累薪而卧,不用床褥。又悬胆于坐卧之所,饮食起居,必取而尝之,中夜潜泣,泣而复啸。会稽二字,不绝于口。

以丧败之余,生齿亏减,乃著令使壮者勿娶老妻,老者勿娶少妇,女子十七不嫁,男子二十不娶,其父母俱有罪。孕妇将产,告于官,使医守之,生男赐以壶酒一犬,生女赐以壶酒一豚。生子三人,官养其二,生子二人,官养其一。有死者,亲为哭吊,每出游,必载饭与羹于后车。遇童子,必餔而啜之,问其姓名;遇耕时,躬身秉耒。夫人自织,与民间同其劳苦,七年不收民税,食不加肉,衣不重采。

惟问候之使,无一月不至于吴。复使男女入山采葛,作黄丝细布,欲献吴王,尚未及进,吴王嘉勾践之顺,使人增其封,于是东至句甬,西至槜李,南至姑蔑,北至平原,纵横八百余里,尽为越壤。勾践乃治葛布十万匹,甘蜜百坛,狐皮五双,晋竹十艘,以答封地之礼。,夫差大悦,赐越王羽毛之饰。

子胥闻之,称疾不朝。


作者: 疯疯颠颠    时间: 2015-11-11 14:47
本帖最后由 疯疯颠颠 于 2015-11-11 14:48 编辑

夫差见越已臣服不贰,遂深信伯嚭之言。一日,问伯嚭曰:“今日四境无事,寡人欲广宫室以自娱,何地相宜。"嚭奏曰:”吴都之下,崇台胜境,莫若姑苏,然前王所筑,不足以当巨览,王不若重将此台改建,令其高可望百里,宽可容六千人,聚歌童舞女于上,可以极人间之乐矣。"夫差然之,乃悬赏购求大木。文种闻之,进于越王曰:“臣闻,‘高飞之鸟,死于美食;深泉之鱼,死于芳饵。’今王志在报吴,必先投其所好,然后得制其命。"勾践曰:”虽得其所好,岂遂能制其命乎?"文种对曰:“臣所以破吴者有七术:一曰捐货币,以悦其君臣;二曰贵籴粟槁,以虚其积聚;三曰遗美女,以惑其心志;四曰遗之巧工良材,使作宫室,以罄其财;五曰遗之谀臣,以乱其谋;六曰强其谏臣使自杀,以弱其辅;七曰积财练兵,以承其弊。"勾践曰:”善哉。今日先行何术?"文种对曰:“今吴王方改筑姑苏台,宜选名山神材,奉而献之。"越王乃使木工三千余人,入山伐木,经年无所得。

工人思归,皆有怨望之心,乃歌《木客之吟》曰:“朝采木,暮采木,朝朝暮暮入山曲,穷岩绝壑徒往复,天不生兮地不育,木客何辜兮,受此劳酷?"每深夜长歌,闻者凄绝。

忽一夜,天生神木一双,大二十围,长五十寻,在山之阳者曰梓,在山之阴者曰楠,木工惊睹,以为目未经见,奔告越王。群臣皆贺曰:“此大王精诚格天,故天生神木,以慰王衷也。"勾践大喜,亲往设祭而后伐之,加以琢削磨砻,用丹青错画为五采龙蛇之文,使文种浮江而至,献于吴王曰:”东海贱臣勾践,赖大王之力,窃为小殿,偶得巨材,不敢自用,敢因下吏献于左右。"夫差见木材异常,不胜惊喜。

子胥谏曰:“昔桀起灵台,纣起鹿台,穷竭民力,遂致灭亡。勾践欲害吴,故献此木,王勿受之。"夫差曰:”勾践得此良材,不自用而献于寡人,乃其好意,奈何逆之?"遂不听。乃将此木建姑苏之台。

三年聚材,五年方成,高三百丈,广八十四丈,登台望彻二百里,旧有九曲径以登山,至是更广之。百姓昼夜并作,死于疲劳者,不可胜数。有梁伯龙诗为证:

千仞高台面太湖,朝钟暮鼓宴姑苏。

威行海外三千里,霸占江南第一都。

越王闻之,谓文种曰:“子所云‘遗之巧匠良材,使作宫室,以尽其财。’此计已行,今崇台之上,必妙选歌舞以充之,非有绝色,不足侈其心志,子其为寡人谋之!"文种对曰:”兴亡之数,定于上天,既生神木,何患无美女,但搜求民间,恐惊动人心,臣有一计,可阅国中之女子,惟王所择。"不知文种说出甚计?且看下回分解。

话说越王勾践欲访求境内美女,献于吴王,文种献计曰:“愿得王之近竖百人,杂以善相人者,使挟其术,遍游国中,得有色者,而记其人地,于中选择,何患无人。"勾践从其计,半年之中,开报美女,何止二十余人?勾践更使人复视,得尤美者二人,因图其形以进,那二人是谁?西施、郑旦。

那西施乃苧萝山下采薪者之女,其山有东西二村,多施姓者,女在西村,故以西施别之。郑旦亦在西村,与施女毗邻。临江而居,每日相与浣纱于江,红颜花貌,交相映发,不啻如并蒂之芙蓉也。勾践命范蠡各以百金聘之,服以绮罗之衣,乘以重帷之车,国人慕美人之名,争欲识认,都出郊外迎候,道路为之壅塞。范蠡乃停西施、郑旦于别馆,传谕:“欲见美人者,先输金钱一文。"设柜收钱,顷刻而满。

美人登朱楼,凭栏而立,自下望之,飘飘乎天仙之步虚矣。美人留郊外三日,所得金钱无算,悉辇于府库,以充国用。勾践亲送美人别居土城,使老乐师教之歌舞,学习容步,俟其艺成,然后敢进吴邦,时周敬王三十一年,勾践在位之七年也。



作者: 疯疯颠颠    时间: 2015-11-11 14:56
时越王教习美女三年,技态尽善,饰以珠幌,坐以宝车,所过街衢,香风闻于远近。又以美婢旋波、夷光等六人为侍女,使相国范蠡进之吴国。夫差自齐回吴,范蠡入见,再拜稽首曰:“东海贱臣勾践,感大王之恩,不能亲率妻妾,伏侍左右,遍搜境内,得善歌舞者二人,使陪臣纳之王宫,以供洒扫之役。”夫差望见,以为神仙之下降也,魂魄俱醉。

子胥谏曰:“臣闻:”夏亡以妹喜,殷亡以妲己,周亡以褒姒。‘夫美女者,亡国之物,王不可受!"夫差曰:“好色,人之同心,勾践得此美女不自用,而进于寡人,此乃尽忠于吴之证也,相国勿疑。”遂受之。

二女皆绝色,夫差并宠爱之,而妖艳善媚,更推西施为首,于是西施独夺歌舞之魁,居姑苏之台,擅专房之宠,出入仪制,拟于妃后。郑旦居吴宫,妒西施之宠,郁郁不得志,经年而死。夫差哀之,葬于黄茅山,立祠祀之,此是后话。

且说夫差宠幸西施,令王孙雄特建馆娃宫于灵岩之上,铜沟玉槛,饰以珠玉,为美人游息之所,建“响屧廊”。何为响屧,屧乃鞋名,凿空廊下之地,将大瓮铺平,覆以厚板,令西施与宫人步屧绕之,铮铮有声,故名响屧,今灵岩寺圆照塔前小斜廊,即其址也。高启《馆娃宫》诗云:

馆娃宫中馆娃阁,画栋侵云峰顶开。

犹恨当时高未极,不能望见越兵来。

王禹偁有《响屧廊》诗云:

廊坏空留响屧名,为因西子绕廊行。

可怜伍相终尸谏,谁记当时曳履声?

山上有玩花池,玩月池,又有井,名吴王井,井泉清碧。西施或照泉而妆,夫差立于旁,亲为理发;又有洞名西施洞,夫差与西施同坐于此。洞外石有小陷,今俗名西施迹;又尝与西施鸣琴于山巅,今有琴台;又令人种香于香山,使西施与美人泛舟采香,今灵岩山南望,一水直如矢,俗名箭泾,即采香泾故处;又有采莲泾,在郡城东南,吴王与西施采莲处。又于城中开凿大濠,自南直北,作锦帆以游,号锦帆泾。高启诗云:

吴王在日百花开,画船载乐洲边来;吴王去后百花落,歌吹无闻洲寂寞。

花开花落年年春,前后看花应几人?

但见枝枝映流水,不知片片堕行尘!

年年风雨荒台畔,日暮黄鹂肠欲断。

岂惟世少看花人,从来此地无花看!

又城南有长洲苑,为游猎之所;又有鱼城养鱼,鸭城畜鸭,鸡陂畜鸡,酒城造酒。又尝与西施避暑于西洞庭之南湾,湾可十余里,三面皆山,独南面如门阙,吴王曰:“此地可以消夏。"因名消夏湾。张羽又有《苏台歌》云:

馆娃宫中百花开,西施晓上姑苏台。

霞裙翠袂当空举,身轻似展凌风羽。

遥望三江水一杯,两点微茫洞庭树。

转面凝眸未肯回,要见君王射麋处。

城头落日欲栖鸦,下阶戏折棠梨花。

隔岸行人莫倚盼,干将莫邪光粲粲。

夫差自得西施,以姑苏台为家,四时随意出游,弦管相逐,流连忘返,惟太宰嚭、王孙雄常侍左右,子胥求见,往往辞之。

越王勾践闻吴王宠幸西施,日事游乐,复与文种谋之,文种对曰:“臣闻,‘国以民为本,民以食为天’,今岁年谷歉收,粟米将贵,君可请贷于吴,以救民饥,天若弃吴,必许我贷。"勾践即命文种以重币贿伯嚭使引见吴王,吴王召见于姑苏台之宫。文种再拜请曰:”越国洿下,水旱不调,年谷不登,人民饥困,愿从大王乞太仓之谷万石,以救目前之馁,明年谷熟,即当奉偿。"夫差曰:“越王臣服于吴,越民之饥即吴民之饥也,吾何爱积谷,不以救之?”

时子胥闻越使至,亦随至苏台,得见吴王,及闻许其请谷,复谏曰:“不可,不可,今日之势,非吴有越,即越有吴,吾观越王之遣使者,非真饥困而乞籴也,将以空吴之粟也,与之不加亲,不与未成仇,王不如辞之。"吴王曰:”勾践囚于吾国,却行马前,诸侯莫不闻知,今吾复其社稷,恩若再生,贡献不绝,岂复有背叛之虞乎?“

子胥曰:“吾闻越王早朝晏罢,恤民养士,志在报吴,大王又输粟以助之,臣恐麋鹿将游于姑苏之台矣。"吴王曰:”勾践业已称臣,乌有臣而伐君者?“

子胥曰:“汤伐桀,武王伐纣,非臣伐君乎?”

伯嚭从旁叱之曰:“相国出言太甚,吾王岂桀纣之比耶?”因奏曰:“臣闻葵邱之盟,遏籴有禁,为恤邻也,况越吾贡献之所自出乎?明岁谷熟,责其如数相偿,无损于吴,而有德于越,何惮而不为也?”

夫差乃与越粟万石,谓文种曰:“寡人逆群臣之议,而输粟于越,年丰必偿,不可失信。"文种再拜稽首曰:”大王哀越而救其饥馁,敢不如约。"文种领谷万石,归越,越王大喜,群臣皆呼:“万岁。"勾践即以粟颁赐国中之贫民,百姓无不颂德。

次年,越国大熟,越王问于文种曰:“寡人不偿吴粟,则失信;若偿之,则损越而利吴矣。奈何?”文种对曰:“宜择精粟,蒸而与之,彼爱吾粟,而用以布种,吾计乃得矣。"越王用其计,以熟谷还吴,如其斗斛之数。吴王叹曰:”越王真信人也。"又见其谷粗大异常,谓伯嚭曰:“越地肥沃,其种甚嘉,可散与吾民植之。"于是国中皆用越之粟种,不复发生,吴民大饥,夫差犹认以为地土不同,不知粟种之蒸熟也,文种之计亦毒矣。此周敬王三十六年事也。

越王闻吴国饥困,便欲兴兵伐吴,文种谏曰:“时未至也,其忠臣尚在。"越王又问于范蠡,蠡对曰:”时不远矣,愿王益习战以待之。"越王曰:“攻战之具,尚未备乎?”蠡对曰:“善战者,必有精卒,精卒必有兼人之技,大者剑戟,小者弓弩,非得明师教习,不得尽善,臣访得南林有处女,精于剑戟,又有楚人陈音,善于弓矢,王其聘之。"越王分遣二使,持重币往聘处女及陈音。

单说处女不知名姓,生于深林之中,长于无人之野,不由师傅,自然工于击刺。

使者至南林,致越王之命,处女即随使北行。至山阴道中,遇一白须老翁,立于车前,问曰:“来者莫非南林处女乎?有何剑术,敢受越王之聘?愿请试之。"处女曰:”妾不敢自隐,惟公指教。"老翁即挽林内之竹,如摘腐草,欲以刺处女;竹折,末堕于地,处女即接取竹末,以刺老翁,老翁忽飞上树,化为白猿,长啸一声而去。使者异之。


作者: 疯疯颠颠    时间: 2015-11-11 15:00
处女见越王,越王赐坐,问以击刺之道,处女曰:“内实精神,外示安佚,见之如好妇,夺之似猛虎,布形候气,与神俱往,捷若腾兔,追形还影,纵横往来,目不及瞬,得吾道者,一人当百,百人当万,大王不信,愿得试之。"越王命勇士百人,攒戟以刺处女,处女连接其戟而投之,越王乃服。

使教习军士,军士受其教者三千人,岁余,处女辞归南林,越王再使人请之,已不在矣,或曰:“天欲兴越亡吴,故遣神女下授剑术,以助越也。"

再说楚人陈音,以杀人避仇于越。蠡见其射必命中,言于越王,聘为射师。

王问音曰:“请闻弓弩何所而始?”陈音对曰:“臣闻弩生于弓,弓生于弹,弹生于古之孝子。古者人民朴实,饥食鸟兽,渴饮雾露,死则裹以白茅,投于中野。有孝子不忍见其父母为禽兽所食,故作弹以守之,时为之歌曰:”断木续竹,飞土逐肉。‘至神农皇帝兴,弦木为弧,剡木为矢,以立威于四方。有弧父者,生于楚之荆山。生不见父母,自为儿时,习用弓矢,所射无脱。以其道传于羿,羿传于逢蒙,逢蒙传于琴氏,琴氏以为诸侯相伐,弓矢不能制服,乃横弓著臂,施机设枢,加之以力,其名曰弩。琴氏传之楚三侯,楚由是世世以桃弓棘矢,备御邻国。臣之前人,受其道于楚,五世于兹矣。弩之所向,鸟不及飞,兽不及走,惟王试之。"越王亦遣士三千,使音教习于北郊之外。音授以连弩之法,三矢连续而去,人不能防。三月尽其巧。陈音病死,越王厚葬之,名其山曰陈音山,此是后话。髯仙诗云:

击剑弯弓总为吴,卧薪尝胆泪几枯。

苏台歌舞方如沸,遑问邻邦事有无。

子胥闻越王习武之事,乃求见夫差,流涕而言曰:“大王信越之臣顺,今越用范蠡日夜训练士卒,剑戟弓矢之艺无不精良,一旦乘吾间而入,吾国祸不支矣。王如不信,何不使人察之!”夫差果使人探听越国,备知处女、陈音之事,回报夫差,夫差谓伯嚭曰:“越已服矣,复治兵欲何为乎?”嚭对曰:“越蒙大王赐地,非兵莫守,夫治兵,乃守国之常事,王何疑焉?”夫差终不释然,遂有兴兵伐越之意。

陈恒色顿解,欣然问曰:“先生之言,彻恒肺腑,然兵已在汶上,若移而向吴,人将疑我,奈何?"子贡曰:”但按兵勿动,赐请南见吴王,使救鲁而伐齐,如是而战吴,不患无词。"陈恒大悦,乃谓国书曰:“吾闻吴将伐齐,吾兵姑驻此,未可轻动,打探吴人动静,须先败吴兵,然后伐鲁。"国书领诺,陈恒遂归齐国。

再说子贡星夜行至东吴,来见吴王夫差,说曰:“吴、鲁连兵伐齐,齐恨入骨髓,今其兵已在汶上,将以伐鲁,其次必及吴,大王何不伐齐以救鲁?夫败万乘之齐,而收千乘之鲁,威加强晋,吴遂霸矣。"夫差曰:”前者齐许世世服事吴国,寡人以此班师,今朝聘不至,寡人正欲往问其罪,但闻越君勤政训武,有谋吴之心,寡人欲先伐越国,然后及齐未晚。"子贡曰:“不可,越弱而齐强,伐越之利小,而纵齐之患大,夫畏弱越而避强齐,非勇也;。逐小利而忘大患,非智也。智勇俱失,何以争霸?大王必虑越国,臣请为大王东见越王,使亲櫜革建以从下吏何如?”

夫差大悦曰:“诚如此,孤之愿也!”

子贡辞了吴王,东行至越,越王勾践闻子贡将至,使候人预为除道,郊迎三十里,馆之上舍,鞠躬而问曰:“敝邑僻处东海,何烦高贤远辱?”

子贡曰:“特来吊君。"勾践再拜稽首曰:”孤闻‘祸与福为邻’,先生下吊,孤之福矣,请闻其说。"子贡曰:“臣今者见吴王,说以救鲁而伐齐,吴王疑越谋之,其意欲先加诛于越,夫无报人之志,而使人疑之者,拙也;有报人之志,而使人知之者,危也!”

勾践愕然长跪曰:“先生何以救我?”

子贡曰:“吴王骄而好佞,宰嚭专而善谗,君以重器悦其心,以卑辞尽其礼,亲率一军,从于伐齐,彼战而不胜,吴自此削矣;若战而胜,必侈然有霸诸侯之心,将以兵临强晋,如此则吴国有间,而越可乘也!”

勾践再拜曰:“先生之来,实出天赐,如起死人而肉白骨,孤敢不奉教。"乃赠子贡以黄金百镒,宝剑一口,良马二匹。子贡固辞不受,还见吴王,报曰:”越王感大王生全之德,闻大王有疑,意甚悚惧,旦暮遣使来谢矣!“

夫差使子贡就馆,留五日,越果遣文种至吴,叩首于吴王之前曰:“东海贱臣勾践,蒙大王不杀之恩,得奉宗祀,虽肝脑涂地,未能为报,今闻大王兴大义,诛强救弱,故使下臣种贡上前王所藏精甲二十领,屈卢之矛、步光之剑以贺军吏。勾践请问师期,将悉四境之内,选士三千人,以从下吏,勾践愿披坚执锐,亲受矢石,死无所惧。"夫差大悦,乃召子贡谓曰:”勾践果信义人也,欲率选士三千,以从伐齐之役,先生以为可否?“子贡曰:”不可,夫用人之众,又役及其君,亦太过矣,不如许其师而辞其君。"夫差从之。

子贡辞吴,复北往晋国,见晋定公,说曰:“臣闻,‘无远虑者,必有近忧。’今吴之战齐有日矣,战而胜,必与晋争伯,君宜修兵休卒以待之。"晋侯曰:”谨受教。"比及子贡反鲁,齐兵已为吴所败矣。不知吴如何败齐,再看下回分解。

话说越王勾践欲访求境内美女,献于吴王,文种献计曰:“愿得王之近竖百人,杂以善相人者,使挟其术,遍游国中,得有色者,而记其人地,于中选择,何患无人。"勾践从其计,半年之中,开报美女,何止二十余人?勾践更使人复视,得尤美者二人,因图其形以进,那二人是谁?西施、郑旦。

那西施乃苧萝山下采薪者之女,其山有东西二村,多施姓者,女在西村,故以西施别之。郑旦亦在西村,与施女毗邻。临江而居,每日相与浣纱于江,红颜花貌,交相映发,不啻如并蒂之芙蓉也。勾践命范蠡各以百金聘之,服以绮罗之衣,乘以重帷之车,国人慕美人之名,争欲识认,都出郊外迎候,道路为之壅塞。范蠡乃停西施、郑旦于别馆,传谕:“欲见美人者,先输金钱一文。"设柜收钱,顷刻而满。

美人登朱楼,凭栏而立,自下望之,飘飘乎天仙之步虚矣。美人留郊外三日,所得金钱无算,悉辇于府库,以充国用。勾践亲送美人别居土城,使老乐师教之歌舞,学习容步,俟其艺成,然后敢进吴邦,时周敬王三十一年,勾践在位之七年也。

先一年,齐景公杵臼薨,幼子荼嗣立。
作者: 疯疯颠颠    时间: 2015-11-11 15:05
时越王教习美女三年,技态尽善,饰以珠幌,坐以宝车,所过街衢,香风闻于远近。又以美婢旋波、夷光等六人为侍女,使相国范蠡进之吴国。夫差自齐回吴,范蠡入见,再拜稽首曰:“东海贱臣勾践,感大王之恩,不能亲率妻妾,伏侍左右,遍搜境内,得善歌舞者二人,使陪臣纳之王宫,以供洒扫之役。”夫差望见,以为神仙之下降也,魂魄俱醉。

子胥谏曰:“臣闻:”夏亡以妹喜,殷亡以妲己,周亡以褒姒。‘夫美女者,亡国之物,王不可受!"夫差曰:“好色,人之同心,勾践得此美女不自用,而进于寡人,此乃尽忠于吴之证也,相国勿疑。”遂受之。

二女皆绝色,夫差并宠爱之,而妖艳善媚,更推西施为首,于是西施独夺歌舞之魁,居姑苏之台,擅专房之宠,出入仪制,拟于妃后。郑旦居吴宫,妒西施之宠,郁郁不得志,经年而死。夫差哀之,葬于黄茅山,立祠祀之,此是后话。

且说夫差宠幸西施,令王孙雄特建馆娃宫于灵岩之上,铜沟玉槛,饰以珠玉,为美人游息之所,建“响屧廊”。何为响屧,屧乃鞋名,凿空廊下之地,将大瓮铺平,覆以厚板,令西施与宫人步屧绕之,铮铮有声,故名响屧,今灵岩寺圆照塔前小斜廊,即其址也。高启《馆娃宫》诗云:

馆娃宫中馆娃阁,画栋侵云峰顶开。

犹恨当时高未极,不能望见越兵来。

王禹偁有《响屧廊》诗云:

廊坏空留响屧名,为因西子绕廊行。

可怜伍相终尸谏,谁记当时曳履声?

山上有玩花池,玩月池,又有井,名吴王井,井泉清碧。西施或照泉而妆,夫差立于旁,亲为理发;又有洞名西施洞,夫差与西施同坐于此。洞外石有小陷,今俗名西施迹;又尝与西施鸣琴于山巅,今有琴台;又令人种香于香山,使西施与美人泛舟采香,今灵岩山南望,一水直如矢,俗名箭泾,即采香泾故处;又有采莲泾,在郡城东南,吴王与西施采莲处。又于城中开凿大濠,自南直北,作锦帆以游,号锦帆泾。高启诗云:

吴王在日百花开,画船载乐洲边来;吴王去后百花落,歌吹无闻洲寂寞。

花开花落年年春,前后看花应几人?

但见枝枝映流水,不知片片堕行尘!

年年风雨荒台畔,日暮黄鹂肠欲断。

岂惟世少看花人,从来此地无花看!

又城南有长洲苑,为游猎之所;又有鱼城养鱼,鸭城畜鸭,鸡陂畜鸡,酒城造酒。又尝与西施避暑于西洞庭之南湾,湾可十余里,三面皆山,独南面如门阙,吴王曰:“此地可以消夏。"因名消夏湾。张羽又有《苏台歌》云:

馆娃宫中百花开,西施晓上姑苏台。

霞裙翠袂当空举,身轻似展凌风羽。

遥望三江水一杯,两点微茫洞庭树。

转面凝眸未肯回,要见君王射麋处。

城头落日欲栖鸦,下阶戏折棠梨花。

隔岸行人莫倚盼,干将莫邪光粲粲。

夫差自得西施,以姑苏台为家,四时随意出游,弦管相逐,流连忘返,惟太宰嚭、王孙雄常侍左右,子胥求见,往往辞之。

越王勾践闻吴王宠幸西施,日事游乐,复与文种谋之,文种对曰:“臣闻,‘国以民为本,民以食为天’,今岁年谷歉收,粟米将贵,君可请贷于吴,以救民饥,天若弃吴,必许我贷。"勾践即命文种以重币贿伯嚭使引见吴王,吴王召见于姑苏台之宫。文种再拜请曰:”越国洿下,水旱不调,年谷不登,人民饥困,愿从大王乞太仓之谷万石,以救目前之馁,明年谷熟,即当奉偿。"夫差曰:“越王臣服于吴,越民之饥即吴民之饥也,吾何爱积谷,不以救之?”

时子胥闻越使至,亦随至苏台,得见吴王,及闻许其请谷,复谏曰:“不可,不可,今日之势,非吴有越,即越有吴,吾观越王之遣使者,非真饥困而乞籴也,将以空吴之粟也,与之不加亲,不与未成仇,王不如辞之。"吴王曰:”勾践囚于吾国,却行马前,诸侯莫不闻知,今吾复其社稷,恩若再生,贡献不绝,岂复有背叛之虞乎?“

子胥曰:“吾闻越王早朝晏罢,恤民养士,志在报吴,大王又输粟以助之,臣恐麋鹿将游于姑苏之台矣。"吴王曰:”勾践业已称臣,乌有臣而伐君者?“

子胥曰:“汤伐桀,武王伐纣,非臣伐君乎?”

伯嚭从旁叱之曰:“相国出言太甚,吾王岂桀纣之比耶?”因奏曰:“臣闻葵邱之盟,遏籴有禁,为恤邻也,况越吾贡献之所自出乎?明岁谷熟,责其如数相偿,无损于吴,而有德于越,何惮而不为也?”

夫差乃与越粟万石,谓文种曰:“寡人逆群臣之议,而输粟于越,年丰必偿,不可失信。"文种再拜稽首曰:”大王哀越而救其饥馁,敢不如约。"文种领谷万石,归越,越王大喜,群臣皆呼:“万岁。"勾践即以粟颁赐国中之贫民,百姓无不颂德。

次年,越国大熟,越王问于文种曰:“寡人不偿吴粟,则失信;若偿之,则损越而利吴矣。奈何?”文种对曰:“宜择精粟,蒸而与之,彼爱吾粟,而用以布种,吾计乃得矣。"越王用其计,以熟谷还吴,如其斗斛之数。吴王叹曰:”越王真信人也。"又见其谷粗大异常,谓伯嚭曰:“越地肥沃,其种甚嘉,可散与吾民植之。"于是国中皆用越之粟种,不复发生,吴民大饥,夫差犹认以为地土不同,不知粟种之蒸熟也,文种之计亦毒矣。此周敬王三十六年事也。

越王闻吴国饥困,便欲兴兵伐吴,文种谏曰:“时未至也,其忠臣尚在。"越王又问于范蠡,蠡对曰:”时不远矣,愿王益习战以待之。"越王曰:“攻战之具,尚未备乎?”蠡对曰:“善战者,必有精卒,精卒必有兼人之技,大者剑戟,小者弓弩,非得明师教习,不得尽善,臣访得南林有处女,精于剑戟,又有楚人陈音,善于弓矢,王其聘之。"越王分遣二使,持重币往聘处女及陈音。

单说处女不知名姓,生于深林之中,长于无人之野,不由师傅,自然工于击刺。

使者至南林,致越王之命,处女即随使北行。至山阴道中,遇一白须老翁,立于车前,问曰:“来者莫非南林处女乎?有何剑术,敢受越王之聘?愿请试之。"处女曰:”妾不敢自隐,惟公指教。"老翁即挽林内之竹,如摘腐草,欲以刺处女;竹折,末堕于地,处女即接取竹末,以刺老翁,老翁忽飞上树,化为白猿,长啸一声而去。使者异之。

处女见越王,越王赐坐,问以击刺之道,处女曰:“内实精神,外示安佚,见之如好妇,夺之似猛虎,布形候气,与神俱往,捷若腾兔,追形还影,纵横往来,目不及瞬,得吾道者,一人当百,百人当万,大王不信,愿得试之。"越王命勇士百人,攒戟以刺处女,处女连接其戟而投之,越王乃服。

使教习军士,军士受其教者三千人,岁余,处女辞归南林,越王再使人请之,已不在矣,或曰:“天欲兴越亡吴,故遣神女下授剑术,以助越也。"


作者: 疯疯颠颠    时间: 2015-11-11 15:06
王问音曰:“请闻弓弩何所而始?”陈音对曰:“臣闻弩生于弓,弓生于弹,弹生于古之孝子。古者人民朴实,饥食鸟兽,渴饮雾露,死则裹以白茅,投于中野。有孝子不忍见其父母为禽兽所食,故作弹以守之,时为之歌曰:”断木续竹,飞土逐肉。‘至神农皇帝兴,弦木为弧,剡木为矢,以立威于四方。有弧父者,生于楚之荆山。生不见父母,自为儿时,习用弓矢,所射无脱。以其道传于羿,羿传于逢蒙,逢蒙传于琴氏,琴氏以为诸侯相伐,弓矢不能制服,乃横弓著臂,施机设枢,加之以力,其名曰弩。琴氏传之楚三侯,楚由是世世以桃弓棘矢,备御邻国。臣之前人,受其道于楚,五世于兹矣。弩之所向,鸟不及飞,兽不及走,惟王试之。"越王亦遣士三千,使音教习于北郊之外。音授以连弩之法,三矢连续而去,人不能防。三月尽其巧。陈音病死,越王厚葬之,名其山曰陈音山,此是后话。髯仙诗云:

击剑弯弓总为吴,卧薪尝胆泪几枯。

苏台歌舞方如沸,遑问邻邦事有无。

子胥闻越王习武之事,乃求见夫差,流涕而言曰:“大王信越之臣顺,今越用范蠡日夜训练士卒,剑戟弓矢之艺无不精良,一旦乘吾间而入,吾国祸不支矣。王如不信,何不使人察之!”夫差果使人探听越国,备知处女、陈音之事,回报夫差,夫差谓伯嚭曰:“越已服矣,复治兵欲何为乎?”嚭对曰:“越蒙大王赐地,非兵莫守,夫治兵,乃守国之常事,王何疑焉?”夫差终不释然,遂有兴兵伐越之意。

话分两头,再说齐国陈氏世得民心,久怀擅国之志。及陈恒嗣位,逆谋愈急,惮高、国之党尚众,思尽去之,乃奏于简公曰:“鲁邻国而共吴伐齐,此仇不可忘也。"简公信其言,恒因荐国书为大将,高无平、宗楼副之,大夫公孙夏、公孙挥、闾丘明等皆从,悉车千乘,陈恒亲送其师,屯于汶水之上,誓欲灭鲁方还。

时孔子在鲁,删述《诗》《书》。

一日,门人琴牢字子张,自齐至鲁,来见其师。孔子问及齐事,知齐兵在境上,大惊曰:“鲁乃父母之国,今被兵,不可不救!”因问群弟子:“谁能为某出使于齐,以止伐鲁之兵者?”子张、子石俱愿往。孔子不许。子贡离席而问曰:“赐可以去乎?”孔子曰:“可矣。"子贡即日辞行。

至汶上,求见陈恒,恒知子贡乃孔门高弟,此来必有游说之语,乃预作色以待之。

子贡坦然而入,旁若无人。

恒迎入相见,坐定,问曰:“先生此来,为鲁作说客耶?”

子贡曰:“赐之来,为齐非为鲁也。夫鲁,难伐之国,相国何为伐之?”

陈恒曰:“鲁何难伐也?"子贡曰:”其城薄以卑,其池狭以浅,其君弱,大臣无能,士不习战,故曰‘难伐。’为相国计,不如伐吴,吴城高而池广,兵甲精利,又有良将守,此易攻耳。"恒勃然曰:“子所言难易,颠倒不情,恒所不解。"子贡曰:”请屏左右,为相国解之。"恒乃屏去从人,前席请教,子贡曰:“赐闻,‘忧在外者攻其弱,忧在内者攻其强。’赐窃窥相国之势,非能与诸大臣共事者也,今破弱鲁以为诸大臣之功,而相国无与焉,诸大臣之势日盛,而相国危矣!若移师于吴,大臣外困于强敌,而相国专制齐国,岂非计之最便乎?”

陈恒色顿解,欣然问曰:“先生之言,彻恒肺腑,然兵已在汶上,若移而向吴,人将疑我,奈何?"子贡曰:”但按兵勿动,赐请南见吴王,使救鲁而伐齐,如是而战吴,不患无词。"陈恒大悦,乃谓国书曰:“吾闻吴将伐齐,吾兵姑驻此,未可轻动,打探吴人动静,须先败吴兵,然后伐鲁。"国书领诺,陈恒遂归齐国。

再说子贡星夜行至东吴,来见吴王夫差,说曰:“吴、鲁连兵伐齐,齐恨入骨髓,今其兵已在汶上,将以伐鲁,其次必及吴,大王何不伐齐以救鲁?夫败万乘之齐,而收千乘之鲁,威加强晋,吴遂霸矣。"夫差曰:”前者齐许世世服事吴国,寡人以此班师,今朝聘不至,寡人正欲往问其罪,但闻越君勤政训武,有谋吴之心,寡人欲先伐越国,然后及齐未晚。"子贡曰:“不可,越弱而齐强,伐越之利小,而纵齐之患大,夫畏弱越而避强齐,非勇也;。逐小利而忘大患,非智也。智勇俱失,何以争霸?大王必虑越国,臣请为大王东见越王,使亲櫜革建以从下吏何如?”

夫差大悦曰:“诚如此,孤之愿也!”

子贡辞了吴王,东行至越,越王勾践闻子贡将至,使候人预为除道,郊迎三十里,馆之上舍,鞠躬而问曰:“敝邑僻处东海,何烦高贤远辱?”

子贡曰:“特来吊君。"勾践再拜稽首曰:”孤闻‘祸与福为邻’,先生下吊,孤之福矣,请闻其说。"子贡曰:“臣今者见吴王,说以救鲁而伐齐,吴王疑越谋之,其意欲先加诛于越,夫无报人之志,而使人疑之者,拙也;有报人之志,而使人知之者,危也!”

勾践愕然长跪曰:“先生何以救我?”

子贡曰:“吴王骄而好佞,宰嚭专而善谗,君以重器悦其心,以卑辞尽其礼,亲率一军,从于伐齐,彼战而不胜,吴自此削矣;若战而胜,必侈然有霸诸侯之心,将以兵临强晋,如此则吴国有间,而越可乘也!”

勾践再拜曰:“先生之来,实出天赐,如起死人而肉白骨,孤敢不奉教。"乃赠子贡以黄金百镒,宝剑一口,良马二匹。子贡固辞不受,还见吴王,报曰:”越王感大王生全之德,闻大王有疑,意甚悚惧,旦暮遣使来谢矣!“

夫差使子贡就馆,留五日,越果遣文种至吴,叩首于吴王之前曰:“东海贱臣勾践,蒙大王不杀之恩,得奉宗祀,虽肝脑涂地,未能为报,今闻大王兴大义,诛强救弱,故使下臣种贡上前王所藏精甲二十领,屈卢之矛、步光之剑以贺军吏。勾践请问师期,将悉四境之内,选士三千人,以从下吏,勾践愿披坚执锐,亲受矢石,死无所惧。"夫差大悦,乃召子贡谓曰:”勾践果信义人也,欲率选士三千,以从伐齐之役,先生以为可否?“子贡曰:”不可,夫用人之众,又役及其君,亦太过矣,不如许其师而辞其君。"夫差从之。

子贡辞吴,复北往晋国,见晋定公,说曰:“臣闻,‘无远虑者,必有近忧。’今吴之战齐有日矣,战而胜,必与晋争伯,君宜修兵休卒以待之。"晋侯曰:”谨受教。"比及子贡反鲁,齐兵已为吴所败矣。不知吴如何败齐,再看下回分解。
作者: 疯疯颠颠    时间: 2015-11-11 15:07
话说周敬王三十六年春,越王勾践使大夫诸稽郢帅兵三千,助吴攻齐,吴王夫差遂征九郡之兵,大举伐齐,预遣人建别馆于句曲,遍植秋梧,号曰梧宫,使西施移居避暑,俟胜齐回日,即于梧宫过夏方归。

吴兵将发,子胥又谏曰:“越在,我心腹之病也;若齐,特疥癞耳。今王兴十万之师,行粮千里,以争疥癞之患,而忘大毒之在腹心,臣恐齐未必胜,而越祸已至也!”

夫差怒曰:“孤发兵有期,老贼故出不祥之语,阻挠大计,当得何罪?"意欲杀之,伯嚭密奏曰:”此前王之老臣,不可加诛,王不若遣之往齐约战,假手齐人。"夫差曰:“太宰之计甚善。"乃为书数齐伐鲁慢吴之罪,命子胥往见齐君,冀其激怒而杀子胥也。

子胥料吴必亡,乃私携其子伍封同行,至临淄,致吴王之命。齐简公大怒,欲杀子胥,鲍息谏曰:“子胥乃吴之忠臣,屡谏不入,已成水火,今遣来齐,欲齐杀之,以自免其谤。宜纵之使归,令其忠佞自相攻击,而夫差受其恶名矣。"简公乃厚待子胥,报以战期,定于春末。子胥原与鲍牧相识,故鲍息谏齐侯勿杀子胥也。鲍息私叩吴事,子胥垂泪不言,但引其子伍封,使拜鲍息为兄,寄居于鲍氏,今后只称王孙封,勿用伍姓。

鲍息叹曰:“子胥将以谏死,故预谋存祀于齐耳。"

不说子胥父子分离之苦,再说吴王夫差择日于西门出军,过姑苏台午膳,膳毕忽然睡去,得其异梦。既觉,心中恍惚,乃召伯嚭告曰:“寡人昼寝片时,所梦甚多。梦入章明宫,见两釜炊而不熟;又有黑犬二只,一嗥南,一嗥北;又有钢锹二把,插于宫墙之上;又流水汤汤,流于殿堂;后房非鼓非钟,声若锻工;前园别无他植,横生梧桐。太宰为寡人占其吉凶!"伯嚭稽首称贺曰:”美哉!大王之梦,应在兴师伐齐矣。臣闻,章明者,破敌成功;声朗朗也,两釜炊而不熟者,大王德盛,气有余也;两犬嗥南嗥北者,四夷宾服,朝诸侯也;两锹插宫墙者,农工尽力,田夫耕也;流水入殿堂者,邻国贡献,财货充也;后房声若锻工者,宫女悦乐,声相谐也;前园横生梧桐者,桐作琴瑟,音调和也。大王此行,美不可言!“

夫差虽喜其谀,而心中终未快然。复告于王孙骆,骆对曰:“臣愚昧,不能通微,城西阳山有一异士,唤做公孙圣,此人多见博闻,大王心上狐疑,何不召而决之?"夫差曰:”子即为我召来。"骆承命,驰车往迎公孙圣。

圣闻其故,伏地涕泣,其妻从旁笑曰:“子性太鄙,希见人主,卒闻宣召,涕泪如雨。"圣仰天长叹曰:”悲哉!非汝所知,吾曾自推寿数,尽于今日,今将与汝永别,是以悲耳。"骆催促登车,遂相与驰至姑苏之台,夫差召而见之,告以所梦之详。公孙圣曰:“臣知言而必死,然虽死不敢不言。怪哉!大王之梦,应在兴师伐齐也,臣闻:”章者,战不胜,走章皇也;明者,去昭昭,就冥冥也;两釜炊而不熟者,大王败走,不火食也;黑犬嗥南嗥北者,黑为阴类,走阴方也;两锹插宫墙者,越兵入吴,掘社稷也;流水入殿堂者,波涛漂没,后宫空也;后房声若锻工者,宫女为俘,长叹息也;前园横生梧桐者,桐作冥器,待殉葬也。愿大王罢伐齐之师,更遣太宰嚭解冠肉袒,稽首谢罪于勾践,则国可安而身可保矣。"伯嚭从旁奏曰:“草野匹夫,妖言肆毁,合加诛戮!"公孙圣睁目大骂曰:”太宰居高官,食重禄,不思尽忠报主,专事谄谀,他日越兵灭吴,太宰独能保其首领乎?"夫差大怒曰:“野人无识,一味乱言,不诛必然惑众!"顾力士石番:"可取铁锤击杀此贼!"圣乃仰天大呼曰:”皇天,皇天,知我之冤!忠而获罪,身死无辜,死后不愿葬埋,愿撇我在阳山之下,后作影响,以报大王也。"夫差已击杀圣,使人投其尸于阳山之下,数之曰:“豺狼食汝肉,野火烧汝骨,风扬汝骸,形销影灭,何能为声响哉!"伯嚭捧觞趋进曰:”贺大王,妖孽已灭,愿进一觞,兵便可发矣。"史臣有诗云:

妖梦先机已兆凶,骄君尚恋伐齐功。

吴庭多少文和武,谁似公孙肯尽忠。

夫差自将中军,太宰嚭为副,胥门巢将上军,王子姑曹将下军,兴师十万,同越兵三千,浩浩荡荡,望山东一路进发。先遣人约会鲁哀公合兵攻齐。子胥于中途复命,称病先归,不肯从师。

却说齐将国书屯兵汶上,闻吴、鲁连兵来伐,聚集诸将商议迎敌。忽报:"陈相国遣其弟陈逆来到。"国书同诸将迎入中军,叩问:“子行此来何意?"陈逆曰:”吴兵长驱,已过嬴博,国家安危,在于呼吸,相国恐诸君不肯用力,遣小将至此督战,今日之事,有进无退,有死无生,军中只许鸣鼓,不许鸣金。"诸将皆曰:“吾等誓决一死敌!"国书传令,拔寨都起,往迎吴军,至于艾陵。

吴将胥门巢上军先到,国书问:“谁人敢冲头阵?"公孙挥欣然愿往,率领本部车马,疾驱而出,胥门巢急忙迎敌,两下交锋,约三十余合,不分胜败。国书一股锐气,按纳不住,自引中军夹攻,军中鼓声如雷,胥门巢不能支,大败而走。

国书胜了一阵,意气愈壮,令军士临阵,各带长绳一条,曰:“吴俗断发,当以绳贯其首。"一军若狂,以为吴兵旦暮可扫也。

胥门巢引败兵来见吴王,吴王大怒,欲斩巢以徇,巢奏曰:“臣初至不知虚实,是以偶挫,若再战不胜,甘伏军法!"伯嚭亦力劝解,夫差叱退,以大将展如代领其军。适鲁将叔孙州仇引兵来会,夫差赐以剑甲各一具,使为向导,离艾陵五里下寨。

国书使人下战书,吴王批下:“来日决战。"

次早,两下各排阵势,夫差命叔孙州仇打第一阵,展如打第二阵,王子姑曹打第三阵,使胥门巢率越兵三千,往来诱敌,自与伯嚭引大军屯于高阜,相机救援,留越将诸稽郢于身旁观战。

却说齐军列阵方完,陈逆令诸将各具含玉,曰:“死即入殓!"公孙夏、公孙挥使军中皆歌送葬之词,誓曰:”生还者,不为烈丈夫也!“国书曰:”诸君以必死自励,何患不胜乎?"两阵对圆,胥门巢先来搦战。国书谓公孙挥曰:“此汝手中败将,可便擒之。"公孙挥奋戟而出,胥门巢便走,叔孙州仇引兵接住公孙挥厮杀,胥门巢复身又来,国书恐其夹攻,再使公孙夏出车,胥门巢又走,公孙夏追之,吴阵上大将展如引兵便接住公孙夏厮杀,胥门巢又回车帮战。恼得齐将高无平、宗楼性起,一齐出阵,王子姑曹挺身独战二将,全无惧怯。

两军各自奋力,杀伤相抵,国书见吴兵不退,亲自执桴鸣鼓,悉起大军,前来助战,吴王在高阜处看得亲切,见齐兵十分奋勇,吴兵渐渐失了便宜,乃命伯嚭引兵一万,先去接应。,国书见吴兵又至,正欲分军迎敌,忽闻金声大震,钲铎皆鸣。齐人只道吴兵欲退,不防吴王夫差自引精兵三万,分为三股,反以鸣金为号,从刺斜里直冲齐阵,将齐兵隔绝三处,展如、姑曹等闻吴王亲自临阵,勇气百倍,杀得齐军七零八落,展如就阵上擒了公孙夏,胥门巢刺杀公孙挥于车中,夫差亲射宗楼,中之。

闾邱明谓国书曰:“齐兵将尽矣!元帅可微服遁去,再作道理。"国书叹曰:”吾以十万强兵,败于吴人之手,何面目还朝?"乃解甲冲入吴军,为乱军所杀。闾邱明伏于草中,亦被鲁将州仇搜获。

夫差大胜齐师,诸将献功,共斩上将国书、公孙挥二人,生擒公孙夏、闾邱明二人,即斩首讫,只单走了高无平、陈逆二人,其他擒斩不计其数,革车八百乘,尽为吴所有,无得免者。夫差谓诸稽郢曰:“子观吴兵强勇,视越何如。"郢稽首曰:”吴兵之强,天下莫当,何论弱越?"夫差大悦,重赏越兵,使诸稽郢先回报捷。齐简公大惊,与陈恒、阚止商议,遣使大贡金币,谢罪请和。
作者: 疯疯颠颠    时间: 2015-11-11 15:13
夫差主张齐、鲁复修兄弟之好,各无侵害。二国俱听命受盟,夫差乃歌凯而回。史臣有诗曰:

艾陵白骨垒如山,尽道吴王奏凯还。

壮气一时吞宇宙,隐忧谁想伏吴关?

夫差回至句曲新宫,见西施谓曰:“寡人使美人居此者,取相见之速耳。”西施拜贺且谢,时值新秋,桐阴正茂,凉风吹至,夫差与西施登台饮酒甚乐。

至夜深,忽闻有众小儿和歌之声,夫差听之,歌曰:“桐叶冷,吴王醒未醒?梧叶秋,吴王愁更愁。”夫差恶之,使人拘群儿至宫,问:“此歌谁人所教?”群儿曰:“有一绯衣童子,不知何来,教我为歌,今不知何往矣。”夫差怒曰:“寡人天之所生,神之所使,有何愁哉?”欲诛众小儿,西施力劝乃止。伯嚭进曰:“春至而万物喜,秋至而万物悲,此天道也,大王悲喜与天同道,何所虑乎?”夫差乃悦。

在梧宫三日,即起驾还吴。吴王升殿,百官迎贺,子胥亦到,独无一言。夫差乃让之曰:“子谏寡人不当伐齐,今得胜而回,子独无功,宁不自羞?”子胥攘臂大怒,释剑而对曰:“天之将亡人国,先逢其小喜,而后授之以大忧。胜齐不过小喜也,臣恐大忧之即至也!”夫差愠曰:“久不见相国,耳边颇觉清净,今又来絮聒耶?”乃掩耳瞑目,坐于殿上。

顷间,忽睁眼直视久之,大叫:“怪事!”群臣问曰:“王何所见?”夫差曰:“吾见四人相背而倚,须臾四分而走;,又见殿下两人相对,北向人杀南向人,诸卿曾见之否?"群臣皆曰:”不见。"子胥奏曰:“四人相背而走,四方离散之象也;北向人杀南向人,为下贼上,臣弑君,王不知儆省,必有身弑国亡之祸。"夫差怒曰:”汝言太不祥,孤所恶闻。"伯嚭曰:“四方离散,奔走吴庭,吴国霸王,将有代周之事,此亦下贼其上,臣犯其君也!"夫差曰:”太宰之言,足启心胸,相国耄矣,有不足采。"

过数日,越王勾践率群臣亲至吴邦来朝,并贺战胜,吴庭诸臣,俱有馈赂。

伯嚭曰:“此奔走吴庭之应也。"吴王置酒于文台之上,越王侍坐,诸大夫皆侍立于侧。夫差曰:”寡人闻之:“君不忘有功之臣,父不没有力之子。‘今太宰嚭为寡人治兵有功,吾将赏为上卿;越王孝事寡人始终不倦,吾将再增其国,以酬助伐之功,于众大夫之意如何?”群臣皆曰:“大王赏功酬劳,此霸王之事也!"于是子胥伏地涕泣曰:”呜呼哀哉,忠臣掩口,谗夫在侧,邪说谀辞,以曲为直,养乱畜奸,将灭吴国,庙社为墟,殿生荆棘。"夫差大怒曰:“老贼多诈,为吴妖孽,乃欲专权擅威,倾覆吾国,寡人以前王之故,不忍加诛,今退自谋,无劳再见。"子胥曰:”老臣若不忠不信,不得为前王之臣,譬如龙逢逢桀,比干逢纣,臣虽见诛,君亦随灭,臣与王永辞,不复见矣。"遂趋出,吴王怒犹未息,伯嚭曰:“臣闻子胥使齐,以其子托于齐臣鲍氏,有叛吴之心,王其察之。"夫差乃使人赐子胥以”属镂“之剑,子胥接剑在手,叹曰:”王欲吾自裁也!“乃徒跣下阶,立于中庭,仰天大呼曰:”天乎,天乎!昔先王不欲立汝,赖吾力争,汝得嗣位。吾为汝破楚败越,威加诸侯。今汝不用吾言,反赐我死,我今日死,明日越兵至,掘汝社稷矣!“乃谓家人曰:”吾死后,可抉吾之目,悬于东门,以观越兵之入吴也。"言讫,自刎其喉而绝。使者取剑还报,述其临终之嘱。夫差往视其尸,数之曰:“胥,汝一死之后,尚何知哉?"乃自断其头,置于盘门城楼之上。取其尸,盛以鸱夷之器,使人载去,投于江中,谓曰:”日月炙汝骨,鱼鳖食汝肉,汝?骨变形灰,复何所见?"尸入江中,随流扬波,依潮来往,荡激崩岸。土人惧,乃私捞取,埋之于吴山,后世因改称胥山,今山有子胥庙。陇西居士有古风一篇云:

将军自幼称英武,磊落雄才越千古,一旦蒙谗杀父兄,襄流誓济吞荆楚,贯弓亡命欲何之?荥阳睢水空栖迟,昭关锁钥愁无翼,鬓毛一夜成霜丝,浣女沉溪渔丈死,箫声吹入吴人耳,鱼肠作合定君臣,复为强兵进孙子,五战长驱据楚宫,君王含泪逃云中,掘墓鞭尸吐宿恨,精诚贯日生长虹,英雄再振匡吴业,夫椒一战栖强越,釜中鱼鳖宰夫手,纵虎归山还自啮,姑苏台上西施笑,谗臣称贺忠臣吊,可怜两世辅吴功,到头翻把属镂报!

鸱夷激起钱塘潮,朝朝暮暮如呼号,吴越兴衰成往事,忠魂千古恨难消!

夫差既杀子胥,乃进伯嚭为相国。欲增越之封地,勾践固辞乃止。于是勾践归越,谋吴益急。夫差全不在念,意益骄恣。

乃发卒数万,筑邗城,穿沟,东北通射阳湖,西北使江淮水合,北达于沂,西达于济。太子友知吴王复欲与中国会盟,欲切谏,恐触怒,思以讽谏感悟其父。

清旦怀丸持弹从后园而来,衣履俱湿,吴王怪而问之。友对曰:“孩儿适游后园,闻秋蝉鸣于高树,往而观之,望见秋蝉趋风长鸣,自谓得所,不知螳螂超枝缘条,曳腰耸距,欲捕蝉而食之;螳螂一心只对秋蝉,不知黄雀徘徊绿阴,欲啄螳螂。黄雀一心只对螳螂,不知孩儿挟弹持弓,欲弹黄雀。孩儿一心只对黄雀,又不知旁有空坎,失足堕陷,以此衣履俱沾湿,为父王所笑。”吴王曰:“汝但贪前利,不顾后患,天下之愚,莫甚于此。”

友对曰:“天下之愚,更有甚者。鲁承周公之后,有孔子之教,不犯邻国,齐无故谋伐之,以为遂有鲁矣,不知吴悉境内之士,暴师千里而攻之,吴国大败齐师,以为遂有齐矣,不知越王将选死士,出三江之口,入五湖之中,屠我吴国,灭我吴宫,天下之愚,莫甚于此。"吴王怒曰:”此伍员之唾余,久已厌闻,汝复拾之,以挠我大计耶?再多言,非吾子也。"太子友悚然辞出。

夫差乃使太子友同王子地、王孙弥庸守国,亲帅国中精兵,由邗沟北上,会鲁哀公于橐皋,会卫出公于发阳,遂约诸侯,大会于黄池,欲与晋争盟主之位。

越王勾践闻吴王已出境,乃与范蠡计议,发习流二千人,俊士四万,君子六千人,从海道通江以袭吴,前队畴无余先及吴郊,王孙弥庸出战,不数合,王子地引兵夹攻,畴无余马蹶被擒。

次日,勾践大军齐到,太子友欲坚守。王孙弥庸曰:“越人畏吴之心尚在,且远来疲敝,再胜之必走,即不胜,守犹未晚。"太子友惑其言,乃使弥庸出师迎敌,友继其后,勾践亲立于行阵,督兵交战,阵方合,范蠡、泄庸两翼呼噪而至,势如风雨。

吴兵精勇惯战者,俱随吴王出征,其国中皆未教之卒;那越国是数年训练就的精兵,弓弩剑戟十分劲利,又范蠡、泄庸俱是宿将,怎能抵当?吴兵大败,王孙弥庸为泄庸所杀,太子友陷于越军,冲突不出,身中数箭,恐被执辱,自刎而亡。

越兵直造城下,王子地把城门牢闭,率民夫上城把守,一面使人往吴王处告急。勾践乃留水军屯于太湖,陆营屯于胥、阊之间,使范蠡焚姑苏之台,火弥月不息,其余皇大舟,悉徙于湖中,吴兵不敢复出。

再说吴王夫差与鲁、卫二君同至黄池,使人请晋定公赴会,晋定公不敢不至。夫差使王孙骆与晋上卿赵鞅议载书名次之先后。赵鞅曰:“晋世主夏盟,又何让焉?"王孙骆曰:”晋祖叔虞乃成王之弟,吴祖太伯乃武王之伯祖,尊卑隔绝数辈。况晋虽主盟,会宋会虢已出楚下,今乃欲踞吴之上乎?"于是彼此争论,连日不决。


作者: 疯疯颠颠    时间: 2015-11-11 15:23
忽王子地密报至,言:"越兵入吴,杀太子,焚姑苏台,见今围城,势甚危急。"夫差大惊,伯嚭拔剑砍杀使者,夫差问曰:“尔杀使人何意?"伯嚭曰:”事之虚实,尚未可知,留使者泄漏其语,齐、晋将乘危生事,大王安得晏然而归乎?"夫差曰:“尔言是也,然吴、晋争长未定,又有此报,孤将不会而归乎?抑会而先晋乎?"王孙骆进曰:”二者俱不可,不会而归,人将窥我之急;若会而先晋,我之行止将听命于晋。必求主会,方保无虞。"夫差曰:“欲主会,计将安出?"王孙骆密奏曰:”事在危急,请王鸣鼓挑战,以夺晋人之气。"夫差曰:“善。"是夜出令,中夜士皆饱食秣马,衔枚疾驱,去晋军才一里,结为方阵,百人为一行,一行建一大旗,百二十行为一面,中军皆白舆、白旗、白甲、白羽之矢曾,望之如白茅吐秀,吴王亲自仗钺,秉素旌,中阵而立;左军面左,亦百二十行,皆赤舆、赤旗、丹甲、朱羽之矢曾,一望若火,太宰嚭主之;右军面右,亦百二十行,皆黑舆、黑旗、玄甲,乌羽之矢曾,一望如墨,王孙骆主之。带甲之士,共三万六千人,黎明阵定,吴王亲执桴鸣鼓,军中万鼓皆鸣,钟声铎声丁宁錞于,一时齐扣,三军哗吟,响震天地。

晋军大骇,不知其故,乃使大夫董褐至吴军请命,夫差亲对曰:“周王有旨,命寡人主盟中夏,以缝诸姬之阙,今晋君逆命争长,迁延不决,寡人恐烦使者往来,亲听命于藩篱之外,从与不从,决于此日。"董褐还报晋侯,鲁、卫二君皆在坐,董褐私谓赵鞅曰:”臣观吴王口强而色惨,中心似有大忧,或者越人入其国都乎?若不许其先,心逞其毒于我,然而不可徒让也,必使之去王号以为名。"赵鞅言于晋侯,使董褐再入吴军,致晋侯之命曰:“君以王命宣布于诸侯,寡君敢不敬奉,然上国以伯肇封,而号曰吴王,谓周室何?君若去王号而称公,惟君所命。"夫差以其言为正,乃敛兵就幕,与诸侯相见,称吴公先歃,晋侯次之,鲁,卫以次受歃,会毕,即班师从江淮水路而回。于途中连得告急之报,军士已知家国被袭,心胆俱碎,又且远行疲敝,皆无斗志。

吴王犹率众与越相持,吴军大败,夫差惧,谓伯嚭曰:“子言越必不叛,故听子而归越王,今日之事,子当为我请成于越,不然,子胥‘属镂’之剑犹在,当以属子。"伯嚭乃造越军,稽首于越王,求赦吴罪,其犒军之礼,悉如越之昔日。范蠡曰:”吴尚未可灭也,姑许成,以为太宰之惠,吴自今亦不振矣!“勾践乃许吴成,班师而归。此周敬王三十八年事也。

及吴王夫差会黄池时,楚国畏吴之强,戒饬边人,使修儆备,白公胜托言吴兵将谋袭楚,乃反以兵袭吴边境,颇有所掠,遂张大其功,只说:“大败吴师,得其铠仗兵器若干,欲亲至楚庭献捷,以张国威。"子西不知其计,许之。白公悉出自己甲兵,装作卤获百余乘,亲率壮士千人,押解入朝献功。

惠王登殿受捷,子西、子期侍立于旁,白公胜参见已毕,惠王见阶下立著两筹好汉,全身披挂,问:“是何人?"胜答曰:”此乃臣部下将士石乞、熊宜僚,伐吴有功者。"遂以手招二人。二人举步,方欲升阶,子期喝曰:“吾王御殿,边臣只许在下叩头,不得升阶!"石乞、熊宜僚那肯听从,大踏步登阶,子期使侍卫阻之,熊宜僚用手一拉,侍卫东倒西歪,二人径入殿中,石乞拔剑来砍子西,熊宜僚拔剑来砍子期。白公大喝,"众人何不齐上,"壮士千人,齐执兵器,蜂拥而登,白公绑住惠王,不许转动,石乞生缚子西,百官皆惊散。

子期素有勇力,遂拔殿戟,与宜僚交战,宜僚弃剑,前夺子期之戟,子期拾剑,以劈宜僚,中其左肩,宜僚亦刺中子期之腹,二人兀自相持不舍,搅做一团,死于殿庭。子西谓胜曰:“汝糊口吴邦,我念骨肉之亲,召汝还国,封为公爵,何负于汝而反耶?"胜曰:”郑杀吾父,汝与郑讲和,汝即郑也,吾为父报仇,岂顾私恩哉?"子西叹曰:“悔不听沈诸梁之言也,"白公胜手剑斩子西之头,陈其尸于朝。

石乞曰:“不弑王,事终不济。"胜曰:”孺子者何罪?废之可也。"乃拘惠王于高府,欲立王子启为王,启固辞,遂杀之。石乞又劝胜自立,胜曰:“县公尚众,当悉召之,"乃屯兵于太庙。

大夫管修率家甲往攻白公,战三日,修众败被杀;圉公阳乘间使人掘高府之墙为小穴,夜潜入,负惠王以出,匿于昭夫人之宫。

是年,越王勾践探听得吴王自越兵退后,荒于酒色,不理朝政,况连岁凶荒,民心愁怨,乃复悉起境内士卒,大举伐吴。

方出郊,于路上见一大蛙,目睁腹涨似有怒气,勾践肃然,凭轼而起,左右问曰:“君何敬?"勾践曰:”吾见怒蛙如欲斗之士,是以敬之。"军中皆曰:“吾王敬及怒蛙,吾等受数年教训,岂反不如蛙乎?”于是交相劝勉,以必死为志。

国人各送其子弟于郊境之上,皆泣涕诀别相语曰:“此行不灭吴,不复相见!"勾践复诏于军曰:”父子俱在军中者,父归;兄弟俱在军中者,兄归;有父母无昆弟者,归养;有疾病不能胜兵者,以告,给医药糜粥。"军中感越王爱才之德,欢声如雷。

行及江口,斩有罪者以申军法,军心肃然。

吴王夫差闻越兵再至,亦悉起士卒,迎敌于江上。越兵屯于江南,吴兵屯于江北。

越王将大军分为左右二阵,范蠡率右军,文种率左军,君子之卒六千人,从越王为中阵。明日,将战于江中,乃于黄昏左侧,令左军衔枚,溯江而上五里,以待吴兵,戒以夜半鸣鼓而进;复令右军衔枚,逾江十里,只等左军接战,右军上前夹攻,各用大鼓,务使鼓声震闻远近。

吴兵至夜半,忽闻鼓声震天,知是越军来袭,仓皇举火,尚未看得明白,远远的鼓声又起,两军相应,合围拢来,夫差大惊,急传令分军迎战,不期越王潜引私卒六千,金鼓不鸣,于黑暗中径冲吴中军。此时天色尚未明,但觉前后左右中央尽是越军,吴兵不能抵当,大败而走。

勾践率三军紧紧追之,及于笠泽,复战,吴师又败,一连三战三北,名将王子姑曹、胥门巢等俱死,夫差连夜遁回,闭门自守。

勾践从横山进兵,即今越来溪是也,筑一城于胥门之外,谓之越城,欲以困吴。

越王围吴多时,吴人大困,伯嚭托疾不出,夫差乃使王孙骆肉袒膝行而前,请成于越王,曰:“孤臣夫差异日得罪于会稽,夫差不敢逆命,得与君王结成以归,今君王举兵而诛孤臣,孤臣意者亦望君王如会稽之赦罪。"勾践不忍其言,意欲许之,范蠡曰:”君王早朝晏罢,谋之二十年,奈何垂成而弃之!"遂不准其行成。吴使往返七次,种、蠡坚执不肯。

遂鸣鼓攻城,吴人不能复战。

种、蠡商议欲毁胥门而入,其夜望见吴南城上有伍子胥头,巨若车轮,目若耀电,须发四张,光射十里,越将士无不畏惧,暂且屯兵。至夜半,暴风从南门而起,疾雨如注,雷轰电掣,飞石扬沙,疾于弓弩,越兵遭者不死即伤,船索俱解,不能连属。范蠡、文种情急,乃肉袒冒雨,遥望南门,稽颡谢罪。良久,风息雨止,种、蠡坐而假寐,以待天明。

梦见子胥乘白马素车而至,衣冠甚伟,俨如生时,开言曰:“吾前知越兵必至,故求置吾头于东门,以观汝之入吴,吴王置吾头于南门,吾忠心未绝,不忍汝从吾头下而入,故为风雨,以退汝军,然越之有吴,此乃天定,吾安能止哉?汝如欲入,更从东门,我当为汝开道,贯城以通汝路。"二人所梦皆同,乃告于越王,使士卒开渠,自南而东,将及蛇匠二门之间,忽然太湖水发,自胥门汹涌而来,波涛冲击,竟将罗城荡开一大穴,有鱄鮾无数,随涛而入,范蠡曰:”此子胥为我开道也!“遂驱兵入城,其后因穴为门,名曰”鱄鮾门“。因水多葑草,又名葑门,其水名葑溪,此乃子胥显灵古迹也。

夫差闻越兵入城,伯嚭已降,遂同王孙骆及其三子,奔于阳山,昼驰夜走,腹馁口饥,目视昏眩,左右挼得生稻,剥之以进,吴王嚼之,伏地掬饮沟中之水,问左右曰:“所食者,何物也?"左右对曰:”生稻。"夫差曰:“此公孙圣所言,‘不得火食走章皇’也。"王孙骆曰:”饱食而去,前有深谷,可以暂避。"夫差曰:“妖梦已准,死在旦夕,暂避何为?"乃止于阳山,谓王孙骆曰:”吾前戮公孙圣,投于此山之巅,不知尚有灵响否?"骆曰:“王试呼之。"夫差乃大呼曰:”公孙圣!"山中亦应曰:“公孙圣!"三呼而三应,夫差心中恐惧,乃迁于干隧。


作者: 疯疯颠颠    时间: 2015-11-11 15:23
勾践率千人追至,围之数重,夫差作书,系于矢上,射入越军,军人拾取呈上,种、蠡二人同启,视其词曰:“吾闻‘狡兔死而良犬烹’,敌国如灭,谋臣必亡,大夫何不存吴一线,以自为余地?"文种亦作书系矢而答之曰:”吴有大过者六,戮忠臣伍子胥,大过一也;以直言杀公孙圣,大过二也;太宰谗佞,而听用之,大过三也;齐、晋无罪,数伐其国,大过四也;吴、越同壤而侵伐,大过五也;越亲戕吴之前王,不知报仇,而纵敌贻患,大过六也。有此六大过,欲免于亡,得乎?昔天以越赐吴,吴不肯受;今天以吴赐越,越其敢违天之命?"夫差得书,读至第六款大过,垂泪曰:“寡人不诛勾践,忘先王之仇,为不孝之子,此天之所以弃吴也!"王孙骆曰:”臣请再见越王而哀恳之!"夫差曰:“寡人不愿复国,若许为附庸,世世事越,固所愿矣!"骆至越军,种、蠡拒之不得入。勾践望见吴使者泣涕而去,意颇怜之,使人谓吴王曰:”寡人念君昔日之情,请置君于甬东,给夫妇五百家,以终王之世。"夫差含泪而对曰:“君王幸赦吴,吴亦君之外府也。若覆社稷,废宗庙,而以五百家为?臣,孤老矣,不能从编氓之列,孤有死耳!"越使者去,夫差犹未肯自裁,勾践谓种、蠡曰:”二子何不执而诛之,"种、蠡对曰:“人臣不敢加诛于君,愿主公自命之。天诛当行,不可久稽!"勾践乃仗”步光“之剑,立于军前,使人告吴王曰:”世无万岁之君,总之一死,何必使吾师加刃于王耶?"夫差乃太息数声,四顾而望,泣曰:“吾杀忠臣子胥、公孙圣,今自杀晚矣!"谓左右曰:”使死者有知,无面目见子胥、公孙圣于地下,必重罗三幅,以掩吾面!"言罢,拔佩剑自刎。王孙骆解衣以覆吴王之尸,即以组带自缢于傍。

勾践命以侯礼葬于阳山,使军士每人负土一蔂,须臾,遂成大冢,流其三子于龙尾山,后人名其里为吴山里。诗人张羽有诗叹曰:

荒台独上故城西,辇路凄凉草木悲。

废墓已无金虎卧,坏墙时有夜乌啼。

采香径断来麋鹿,响屧廊空变黍离。

欲吊伍员何处所?淡烟斜月不堪题!

杨诚斋《苏台吊古》诗云:

插天四塔云中出,隔水诸峰雪后新。

道是远瞻三百里,如何不见六千人?

胡曾先生咏史诗云:

吴王恃霸逞雄才,贪向姑苏醉绿醅。

不觉钱塘江上月,一宵西送越兵来。

元人萨都剌诗云:

阊门杨柳自春风,水殿幽花泣露红。

飞絮年年满城郭,行人不见馆娃宫。

唐人陆龟蒙咏西施云:

半夜娃宫作战场,血腥犹杂宴时香。

西施不及烧残蜡,犹为君王泣数行。

再说越王入姑苏城,据吴王之宫,百官称贺,伯嚭亦在其列,恃其旧日周旋之恩,面有德色,勾践谓曰:“子,吴太宰也,寡人敢相屈乎,汝君在阳山,何不从之!”伯嚭惭而退,勾践使力士执而杀之,灭其家,曰:“吾以报子胥之忠也!”

作者: 追求永生    时间: 2015-11-12 04:08
谢谢疯老,辛苦了!
作者: 网海漫游    时间: 2015-11-12 10:19
辛苦。
作者: 华盛顿人    时间: 2015-11-25 17:58
辛苦了
作者: 华盛顿人    时间: 2015-11-25 17:59
辛苦了




欢迎光临 汉山 (http://hanshan.info/) Powered by Discuz! X3.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