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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志

【驴肝肺特辑26】学诗先要分辨真伪雅俗(干货,例子多)

热度 2已有 558 次阅读2017-12-20 11:01 |系统分类:热点杂谈 | 宽屏 请点击显示宽屏,再点击恢复窄屏 | 动漫全图 如只见部分动漫,请点击显示全图,再点击恢复窄图

本文节选自徐晋如《大学诗词写作教程》第一编第一章,因此是基本的东西,文章虽然长些,但标标把最要紧的地方都标注出来了,各人自我对照!看你们还自吹自擂或互相捧场说自己的诗词作业多么彰显自己的才女才子本色吧!

徐晋如:学诗先要分辨真伪雅俗(干货,例子多)

徐晋如,字康侯,号胡马,斋名缀石轩、忏慧堂,1976年12月27日生于江苏盐城,当代著名诗人、学者。现任深圳大学文学院副教授,兼任深圳国学院教务长、深圳市儒家文化研究会副会长、香港孔教学院永远名誉院长。




京剧大师梅兰芳先生曾经撰文,说演员要懂得分辨精粗美恶,而学诗同样要懂得分辨何者为优,何者为劣,必须先要有高明的眼光识力,才能明瞭该向哪个方向努力,也才能写出符合国诗体性要求的作品。


学诗当然要从读诗开始,不识字人偶然道出天籁诗趣,这种情形不是没有,然而绝少。比如古代传说孔子听孺子唱道:“沧浪(láng)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我足。”就生发出一通感慨。但那位孺子,却不一定是个读书识字的人,不过见沧浪之水,有清有浊,偶然唱出罢了。又如唐代诗人聂夷中,曾听三四田间野老闲话,有“二月卖新丝,五月䊮新谷”两语,便作成《伤田家》五古一首,续吟云:“医得眼前疮,剜却心头肉。”成为一首千古名作。但大多数时候,你不能祈求有这样好的运气,只有勤学苦练,诗才能内化为你的生命本能,使你无论在欢欣还是忧伤之时,都能信口道出绮词丽句。诗同一切文学艺术一样,都是要讲技法的,全靠天才,不讲技法的诗人,不可能走得远。技法只能从模仿前人的名作入手。而懂得分辨真伪雅俗,就显得尤其重要。如果入门就喜欢读那些不痛不痒,没有生命精神,流于浅俗小慧的二流诗作,那么不但永无可能写出一流的作品,自身也欣赏不了高华典重的佳作。


《文心雕龙》说,“凡观千剑而后识器,凡操千曲而后晓声”,欣赏能力的提升,有赖于对历代佳作的大量研读,但若能以比较的眼光研读作品,却可以收事半功倍之效。单独看一首诗,可能不一定能马上判断其属于佳作还是劣诗,不过如果把相似题材的诗放在一起,有比较自然就有鉴别。


比如旧编《千家诗》中的三首同为春日题材的作品:


春日偶成 

程颢


云淡风轻近午天。傍花随柳过前川。

时人不识余心乐,将谓偷闲学少年。


 春日 

朱熹


胜日寻芳泗水滨。无边光景一时新。

等闲识得东风面,万紫千红总是春。


 春宵 

苏轼


春宵一刻值千金。花有清香月有阴。

歌管楼台声细细,秋千院落夜沉沉。


这三首诗都缺乏动人的情感,和耐人咀嚼的意致,都是情感苍白、内容空洞的劣作。而下面这两首:


上元侍宴 

苏轼


淡月疏星绕建章。仙风吹下御炉香。

侍臣鹄立通明殿,一朵红云捧玉皇。


打球图 

晁无咎


阊阖千门万户开。三郎沉醉打球回。

九龄已老韩休死,无复明朝谏疏来。


都是写帝王宫阙的内容,第二首就有作者的思想感情在其内,蕴藏着作者对历史的思索与对荒政之君的批判,显然比第一首单纯的“马屁之作”要强过太多。


同样都是写花,下面三首也有明显的高下之判:


清平调词 

李白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

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上高侍郎 

高蟾


天上碧桃和露种,日边红杏倚云栽。

芙蓉生在秋江上,不向东风怨未开。


庆全庵桃花 

谢枋得


寻得桃源好避秦。桃红又是一年春。

花飞莫遣随流水,怕有渔郎来问津。


这三首中,李白的最没有个人的情感、个人的生命,精妙的比喻,高超的技巧,掩饰不住内容的苍白,这是一首应制(皇帝的诏命)而作的伪诗;高蟾的作品,借秋江芙蓉自喻,与闻达于朝廷的碧桃红杏相比,自高身份,天然风流;而谢枋得的诗,如果你了解他是一位执着坚守故国文化,不肯在元人的统治下低头的大宋遗民,你会明白“花飞莫遣随流水,怕有渔郎来问津”这十四字写得何等的悲凉酸辛,同时更映衬出作者不改初志,孤高独立的伟岸人格。三首之中,自以谢诗最佳。


再如同咏西湖之作:


 西湖 

林升


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

暖风薰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


西湖 

杨万里


毕竟西湖六月中。风光不与四时同。

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


杨万里的诗只有景,没有情,而林升的作品就有个人深沉的感喟与对现实的犀利批判在,所以林诗是真正的好诗,杨诗却只能算是“有声画”。


清初诗人王士禛在《池北偶谈》中说:

唐宋以来,作《桃源行》,最传者王摩诘(王维)、韩退之(韩愈)、王介甫(王安石)三篇。观退之、介甫二诗,笔力意思,甚可喜,及读摩诘诗,多少自在。二公便如努力挽强,不免面赤耳热。此盛唐所以高不可及。


王士禛在当时倡导神韵之说,对诗坛影响很大,但这个影响并没有持续太久。王士禛自己的创作也往往千篇一律,多读令人生厌,因他作七言绝句常在第三句或结句来一个“不见”什么什么,所以人称他做“王不见”。(如:栖鸦流水空萧瑟,不见题诗纪阿男、而今满目金城感,不见柔条踠地垂。)他对王维、韩愈、王安石三家桃源诗的看法,仅从神韵的标准着眼,不知神韵只是诗的一种风格,不是决定诗的高下的根本因素,诗的真伪优劣,更取决于诗中有多少炽热的生命,有多少沉博的情思,有多少深刻的思想。


这三首桃源诗如下:


桃源行 

王维


渔舟逐水万山春。两岸桃花夹去津。

坐看红树不知远,行尽清溪不见人。

山径潜行始隈隩,山开旷望旋平陆。

遥看一处攒云树,近入千家散花竹。

樵客初传汉姓名,居人未改秦衣服。

居人共住武陵源。还从物外起田园。

月明松下房栊静,日出云中鸡犬喧。

惊闻俗客争来集。竞引还家问都邑。

平明闾巷扫花开,薄暮渔樵乘水入。

初因避地去人间。及至成仙遂不还。

峡里谁知有人事,世中遥望空云山。

不疑灵境难闻见。尘心未尽思乡县。

出洞无论隔山水,辞家终拟长游衍。

自谓经过旧不迷,安知峰壑今来变。

当时只记入山深,清溪几曲到云林。

春来遍是桃花水,不辨仙源何处寻。


桃源图 

韩愈


神仙有无何眇茫,桃源之说诚荒唐。

流水盘回山百转,生绡数幅垂中堂。

武陵太守好事者,题封远寄南宫下。

南宫先生忻得之,波涛入笔驱文词。

文工画妙各臻极,异境恍惚移于斯。

架岩凿谷开宫室,接屋连墙千万日。

嬴颠刘蹶了不闻,地坼天分非所恤。

种桃处处惟开花。川原近远烝红霞。

初来犹自念乡邑,岁久此地还成家。

渔舟之子来何所。物色相猜更问语。

大蛇中断丧前王,群马南渡开新主。

听中词绝共凄然。自说经今六百年。

当时万事皆眼见,不知几许犹流传。

争持酒食来相馈。礼数不同樽俎异。

月明伴宿玉堂空,骨冷魂清无梦寐。

夜半金鸡啁唽鸣。火轮飞出客心惊。

人间有累不可住,依然离别难为情。

船开棹进一回顾。万里苍苍烟水暮。

世俗宁知伪与真。至今传者武陵人。


 桃源行 

王安石


望夷宫中鹿为马。秦人半死长城下。

避世不独商山翁,亦有桃源种桃者。

此来种桃经几春。采花食实枝为薪。

儿孙生长与世隔,虽有父子无君臣。

渔郎漾舟迷远近。花间相见惊相问。

世上那知古有秦,山中岂料今为晋。

闻道长安吹战尘。春风回首一沾巾。

重华一去宁复得,天下纷纷经几秦。


王维的诗在内容上完全承袭陶渊明的《桃花源记》和《桃花源诗》,尽管文辞高华,意境也很是悠远,却缺少了诗的灵魂,那就是作者自己的生命体验,属于作者独有的感情。韩愈的诗感喟就深沉了一些,隐含着欲隐难隐,无可奈何的矛盾心境。而王安石的诗更深入一层,写道:“闻道长安吹战尘。春风回首一沾巾。重华一去宁复得,天下纷纷经几秦。”这是对秦朝以后历代暴政的鞭挞,是对在战尘暴政下转徙流离的百姓的深沉悲悯,思想深刻,情感浓挚。所以这三首当中,王安石的最好,韩愈的次之,王维的恰恰是最差的。


在当代,有一类伪诗叫作“老干体”,意思是老干部闲暇无事所作的诗。比如下面这三首:


建国六十周年感怀


伟大艰辛六十年,十三亿众唱尧天。

亲民执政人为本,尽职行权责在先。

普建和谐宁广宇。大兴法治续宏篇。

多谋发展凭科学,深挖人间幸福泉。


贺国庆六十周年


赤帜飘扬六十年,山青水秀艳阳天。

偏乡殷富诸家乐,僻镇繁华众户欢。

两制香江兴盛事,三通宝岛喜开颜。

满园春色东风劲,吹得神州日益妍。


颂国庆六十周年


举国联欢耳顺年,巍巍华夏盛名传。

河清海晏乾坤易,地覆天翻宇宙旋。

国泰民安人是本,衣丰食足业为先。

五星高照红光暖,造化神州永向前。


这一类的诗,充斥于当今的大小诗词刊物,内容空洞,语言俗滥,当然离诗的标准相差十万八千里。其实老干体的诗作,在古代即已有之,旧编《千家诗》就选了不少这样的劣作:


直中书省 

白居易


丝纶阁下文章静,钟鼓楼中刻漏长。

独坐黄昏谁是伴,紫薇花对紫薇郎。


观书有感 

朱熹


半亩方塘一鉴开。天光云影共徘徊。

问渠那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


上元应制 

蔡襄


高列千峰宝炬森。端门方喜翠华临。

宸游不为三元夜,乐事还同万众心。

天上清光留此夕,人间和气阁春阴。

要知尽庆华封祝,四十余年惠爱深。


偶成

程颢


闲来无事不从容。睡觉东窗日已红。

万物静观皆自得,四时佳兴与人同。

道通天地有形外,思入风云变态中。

富贵不淫贫贱乐,男儿到此是豪雄。


  送毛伯温 

明世宗


大将南征胆气豪。腰横秋水雁翎刀。

风吹鼍鼓山河动,电闪旌旗日月高。

天上麒麟原有种,穴中蝼蚁岂能逃。

太平待诏归来日,朕与先生解战袍。



这类诗都只能算是标语、口号、传教的歌曲,或是一点肤浅的生活印记,都不能算作是诗。

类似的劣作在词中也大量存在:



满庭芳 

苏轼


蜗角虚名,蝇头微利,算来着甚干忙。事皆前定,谁弱又谁强。且趁闲身未老,须放我、些子疏狂。百年里,浑教是醉,三万六千场。  

思量,能几许?忧愁风雨,一半相妨。又何须抵死,说短论长。幸对清风皓月,苔茵展、云幕高张。江南好,千钟美酒,一曲满庭芳。


沁园春·新俄万岁 

胡适


客子何思,冻雪层冰,北国名都。想乌衣蓝帽,轩昂年少;指挥杀贼,万众欢呼。去独夫“沙”,张民主帜,此意如今果不虚。论代价,有百年文字,多少头颅。 

冰天十万囚徒。一万里飞来大赦书。本为自由来,今同他去;与民贼战,毕竟谁输?拍手高歌:新俄万岁!狂笑君休笑老胡。从今后,似这般快事,后起谁欤?


水调歌头·庆祝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十周年 

郭沫若


四海《通知》遍,文革卷风云。阶级斗争纲举,打倒刘和林。十载春风化雨,喜见山花烂漫,莺梭织锦勤。茁茁新苗壮,天下凯歌声。 

走资派,奋螳臂,邓小平。妄图倒退,奈“翻案不得人心”。“三项为纲”批透,复辟罪行怒讨,动地走雷霆。主席挥巨手,团结大进军。


好了,不需要举更多的例子,您也知道伪诗是什么样子。真正的诗,一定能带给人心灵的震撼,带给人审美的享受,而那些情感虚伪苍白,思想浅薄,语言俗滥近乎白话的文字,是不配称作诗的。


诗有真伪,更有雅俗。俗有两种,一种是精神气质上的俗,这种俗总是与情感的伪形影不离。如唐代崔颢年少有美名,当时的名人李邕想同他见面,等到崔颢到了,先把自己平素所著的诗文请李邕的手下呈上,第一篇是《王家少妇》:“十五嫁王昌。盈盈入画堂。自矜年最少,复倚婿为郎。舞爱前溪绿,歌怜子夜长。闲来斗百草,度日不成妆。”李邕一读,怒斥说:‘小子无礼!’于是取消了接见。这首诗是代言之作,情感空泛,格调也不高,故此为俗,瞒不过李邕的方家之眼。


清代词人郑板桥《沁园春·恨》是另一种俗:


花亦无知,月亦无聊,酒亦无灵。把夭桃斫断,煞他风景,鹦哥煮熟,佐我杯羹。焚砚烧书,椎琴裂画,毁尽文章抹尽名。荥阳郑,有慕歌家世,乞食风情。 

单寒骨相难更。笑席帽青衫太瘦生。看蓬门秋草,年年破巷,疏窗细雨,夜夜孤灯。难道天公,还钳恨口,不许长吁一两声。颠狂甚,取乌丝百幅,细写凄清。



尽管用典富赡,感情真实,但词中只有对自身处境的怨艾,没有向上的超拔的人文精神,结句尤其猥琐,与清代诗人龚自珍“终是落花心绪好,平生默感玉皇恩”的境界相差不可以道里计,仍然是一首庸俗的作品。


在古诗词当中,还有一类表现低级趣味的作品,也是在精神上俗劣的代表。贤者如苏轼亦不免,比如他的这首《菩萨蛮》:


涂香莫惜莲承步,长愁罗袜凌波去;只见舞回风,都无行处踪。 

偷穿宫样稳,并立双趺困;纤妙说应难,须从掌上看。


通首词只写了一名歌女的体态轻盈,双脚纤秀,只是逢场游戏之作,哪有什么高尚的情操,芳馨的情致?又如南宋词人刘过,专门写了两首《沁园春》,内容是描写美人的脚和指甲,叶申芗《本事词》说那两首词“细腻风光”,其实只是一种经过了粉饰的低俗。至于明代堕落文人王次回的这首《菩萨蛮》:


多娇最爱鞋儿淡,有时立在秋千板。板已窄棱棱,犹馀三四分。 

一钩浑玉削,红绣帮儿雀。休去步香堤,游人量印泥。


写女人的小脚,就更加下流不堪了。


另一种俗则是文辞上的俗。明清之际著名的才子佳人小说《玉娇梨》里写道,白红玉小姐写了一首咏新柳的诗,暗中祷告谁能和出这首诗,就择其为婿。白小姐的原作是:


绿浅黄深二月时,傍簷临水一枝枝。

舞风无力纤纤挂,待月多情细细垂。

袅娜未堪持赠别,参差已是好相思。

东皇若识侬青眼,不负春添几尺丝。


虽是闺阁口吻,诗骨不足,属于金代元好问所讽刺的“女郎诗”的范畴,但毕竟吐属温雅,文辞绮丽。而小说中的土财主张轨如不自量力,强和一首令人绝倒的歪诗:


杨柳过了春之时,生出一枝又一枝。

好似绿草树上桂,恰如金线条上垂。

穿鱼正好渔翁喜,打马不动奴仆思。

有朝一日干枯了,一担柴挑几万丝。


为小说平添了不少喜剧色彩。主人公苏友白的和作二首,则不仅典雅高华,更是深情眷眷,写出自身对白小姐的倾慕之情:


风最轻柔雨最时,根芽长就六朝枝。

画桥烟浅诗魂瘦,隋苑春怜舞影垂。

拖地黄金应自惜,漫天白雪为谁思?

流莺若问情长短,请验青青一树丝。

绿里黄衣得去时,夭淫羞杀杏桃枝。

已添深恨犹闲挂,拼(pān)断柔魂不乱垂。

嫩色陌头应有悔,画眉窗下岂无思。

如何不待春蚕死,叶叶枝枝自吐丝?


当然,小说中的诗词是为情节发展服务的,是首先要符合人物身份,为刻画人物性格服务的,从小说对张轨如强吟歪诗这一情节的处理来看,在古人眼中,俗的东西是登不得大雅之堂,配不上文学的徽号的。 


南宋词人刘克庄,在退休时同僚为他举办的送别宴会上填词一首:


水调歌头·八月上浣解印别同官席上赋


半世惯歧路,不怕唱阳关。朝来印绶解去,今夕枕初安。莫是散场优孟,又似下棚傀儡,脱了戏衫还。老去事多忘,公莫笑师丹。 

笔端化,胸中锦,两消残。江湖水草空旷,何必养天闲。久苦诸君共事,更尽一杯别酒,风露夜深寒。回首行乐地,明日隔云山。


如果我们比较同为同僚送别题材的辛弃疾的名作:


摸鱼儿·淳熙己亥自湖北漕移湖南同官王正之置酒小山亭为赋


更能消、几番风雨。匆匆春又归去。惜春长怕花开早,何况落红无数。春且住。见说到、天涯芳草无归路。怨春不语。算只有殷勤,画檐蛛网,尽日惹飞絮。 

长门事,准拟佳期又误。蛾眉曾有人妒。千金纵买相如赋。脉脉此情谁诉。君莫舞。君不见、玉环飞燕皆尘土。闲愁最苦。休去倚危栏,斜阳正在,烟柳断肠处。


就会发现,刘克庄词的语言太滑易,不够沉郁醇雅,不像辛词那样情味绵长,前者俗,后者雅,高下之别非常明显。


当然,古代也有以俗语入诗而能写得极好的,但一来那是极个别的现象,二来那样的作品其实更加难写,对于初学者而言,还是要以雅正的作品来做学诗的范本。最怕的是诗中雅俗杂陈,那样比纯粹的俗还要恶劣,比如当代诗人聂绀弩的一首《推磨》:


百事输人我老牛,惟余转磨稍风流。

春雷隐隐全中国,玉雪霏霏一小楼。

把坏心思磨粉碎,到新天地作环游。

连朝齐步三千里,不在雷池更外头。


颔联典雅可诵,但置于全诗当中,显得风格是何等的不协调,就好比一个年华已逝的老女人,偏要把自己打扮成小萝莉的样子,要多别扭有多别扭。


以上以比较的方法分析了诗的真伪雅俗,当然只能尝脔一勺,要想学好诗,写好诗,多读一些经典的选本,是十分必要的。初学者可以从徐晋如新编《千家诗》入手,再去读清代蘅塘退士编的《唐诗三百首》、民国高步瀛先生编撰的《唐宋诗举要》、龙榆生先生的《唐宋名家词选》,有了这几本书打底,再根据自己的爱好,去读一些大诗人、大词人的全集,自然慢慢就能写出更好的作品。

徐晋如|古典诗词是贵族文学

八十多年前,蔡元培先生提出了一个伟大的教育理念:“以美育代宗教”。《大学诗词写作教程》是一门讲写作实践的课程,但其本质是美育。希望同学们通过这门课的学习,不仅能掌握诗词的平仄、格律、章法,更进而对中国古人高雅的审美旨趣有一通盘之了解,而最终能够传承中国古代士大夫高贵的人文精神。


我国文学导源于《诗》三百零五篇。当春秋之时,赋诗言志之事盛行于朝聘盟会之间,贵族子弟皆以《诗》为必修之课程。子曰:“不学诗,无以言”,即此之谓。《诗》中《雅》、《颂》之部,除少数篇什作用有别,其馀多为朝廷郊庙乐歌之词,自古迄今未有异论,而国风一百六十篇,论者颇有以为皆出自民间。如近代说《诗》者多认为《关睢》是当时民间自由恋爱之诗。对于这个问题,钱穆先生指出:


《诗》不云乎,琴瑟友之,钟鼓乐之。……当时社会民间,其实际生活状况,曷尝能有琴瑟钟鼓之备?又如《葛覃》之诗,曰:言告师氏,言告言归。当春秋时民间,又曷能任何一女子,而特有女师之制乎?故纵谓二南诸诗中,有采自当时之江汉南疆者,殆亦采其声乐与题材者为多,其文辞,则必多由王朝诸臣之改作润色,不得仍以当时之民歌为说。


反对《国风》是贵族文学的论者,多以《国风》中出现了很多劳动场面为据,说《国风》作自奴隶农夫。这是不知周代的社会实际,徒以西方奴隶社会说去想象中国的结果。实际上,在周代,农业生产方式是集体劳动,上至天子、下至列士,都要参予农事,中国古代的贵族,和西方中世纪“流血不流汗”的贵族完全不同,他们是亲身参予到劳动中去的。另外,遇有重大祭祀,从天子到普通贵族,从后妃到普通贵族妇女,都会亲身参予劳作,准备祭品。这些,无论是在《左传》、《国语》以及《礼记》中,都有大量的史料记载。


又凡诗中描写民间者,并非直事铺陈的赋体,乃是有比兴的意义在的。比如收进中学语文课本的《伐檀》,其意义是“刺贪也。在位贪鄙无功而受禄,君子不得进仕尔。”(《毛诗注疏》)而并非是什么“劳者歌其事”的诗篇。诗的字面意义,并不代表诗的真正意义。《国风》中所有从字面上理解是男女相悦之辞的作品,其实皆别有怨刺之含义,故而在周代,才由王室出面,把它们谱以特定的乐调,施之于特定的场合。故知《诗》三百篇,贵族之文学也。


惟春秋末期,礼崩乐坏,统治阶级不再能够承担本应由他们所承担的高贵与责任,这时候,一位伟大的人物出现了,他就是孔子。孔子招收学生,向他们传授本来只有贵族子弟才有资格学习的诗、书、礼、乐、射、御等课程,并通过言传身教,让学生感受到什么是真正的美德。从此,知识和美德的内在丰盈,塑造出一个全新的阶级——士大夫阶级。或者,用孔子的话来说,是大人、君子。他们凭借着知识和美德,成为诗国文化的奠基人和实际建筑者。他们是真正的贵族,但不是NOBLE,而是NATURAL ARISTOCRACY,即不是依靠出身,而是依靠知识和美德而高贵的自然贵族。不论是在位的范仲淹、王安石、苏轼,还是失位的屈原、李白、杜甫,他们都是士大夫。中国文学传统,从一开始,就不是来自民间的草根文学,而是打着深深士大夫烙印的雅文学。


屈原

吾国文学传统,实即贵族文学、士大夫文学之传统。中国光辉灿烂的诗国文明,是士大夫创造出来的。汉之大赋、汉魏六朝之古诗乐府,唐之诗、宋之词,莫不如此。惟元曲悖离此一士大夫文学之传统,故元曲之文学价值不能与唐诗宋词相比。今人可诵唐诗宋词名篇无数者,问能诵元曲否?职是之故,我们这门课上只讲诗词,而不会涉及曲的写作。


所以,在这门课上,我们提出,学习古典诗词,就是“要承传高贵的人文精神和高雅的艺术审美情趣。其价值倾向,无疑应该是否定低级而宏扬高级,否定丑恶而颂扬美好,否定卑劣而礼赞高尚;否定庸俗而倡导高雅。”因为,“人类文明进程中的一个重要旨趣就是走向高贵和高雅。如同科学和自由是人类永不停息的追求一样,高贵和高雅也是人类永远心仪的生存佳境。否定这一点,那就是自甘堕落。而我们半个世纪的文学遗产研究,恰恰就一直存在着这种可悲的堕落。”当代诗词的创作,也一直就存在着这种可悲的堕落。


当代诗坛有这样三种人:第一种人没有任何思想,一辈子习惯听话,香港回归了,他就写一首七律,澳门回归了,他又写一首七律;神五上天了,他就填一首词,神六上天了,他又填一首词。从来没有属于个人的见解和情感,他们的一切作品,都是新华社社论的韵文体。第二种人,他们倒不会像上述的人那样,他们的诗倒是涉及到一些个人的东西,整日价吟风弄月,在网上遇一个美眉就填一首词,遇另一个美眉又填一首词,然而其情既不真,其志又伪,清代的金应珪把这种人写的东西叫作“游词”。诗词绝不应该是一种精巧的玩具,真正的诗人,是要把生命作为祭礼奉献于诗歌的。第三种人,他们的作品往往能关注到社会的不公、关注到民生的疾苦,但是,他们的诗作并没有经过情感的醖酿,他们就像一个有良知的新闻记者,揭示出一些别人不敢、不愿说的东西,依然不是真正的诗。正如白居易的那些新乐府,同样不是诗,而是韵文体的报告文学。


要学写诗,首先要做诗人,要做一个追求高贵和高雅的人。


然则何谓高贵?何谓高雅?请试言之。


丰子恺先生说:“我以为人的生活,可以分作三层:一是物质生活,二是精神生活,三是灵魂生活。物质生活就是衣食。精神生活就是学术文艺。灵魂生活就是宗教。‘人生’就是这样的一个三层楼。懒得(或无力)走楼梯的,就住在第一层,即把物质生活弄得很好,锦衣玉食,尊荣富贵,孝子慈孙,这样就满足了。这也是一种人生观。抱这样的人生观的人,在世间占大多数。其次,高兴(或有力)走楼梯的,就爬上二层楼去玩玩,或者久居在里头。这就是专心学术文艺的人。他们把全力贡献于学问的研究,把全心寄托于文艺的创作和欣赏。


这样的人,在世间也很多,即所谓‘知识分子’,‘学者’,‘艺术家’。还有一种人,‘人生欲’很强,脚力很大,对二层楼还不满足,就再走楼梯,爬上三层楼去。这就是宗教徒了。他们做人很认真,满足了‘物质欲’还不够,满足了‘精神欲’还不够,必须探求人生的究竟。他们以为财产子孙都是身外之物,学术文艺都是暂时的美景,连自己的身体都是虚幻的存在。他们不肯做本能的奴隶,必须追究灵魂的来源,宇宙的根本,这才能满足他们的‘人生欲’。这就是宗教徒。”


这里所说的宗教徒,非必要信仰某一具体的神,而却必须要有信仰。夫惟有信仰者最高贵。爱因斯坦亦谓:


在科学的庙堂里有许多房舍,住在里面的人真是各式各样,而引导他们到那里去的动机实在也各不相同。有许多人所以爱好科学,是因为科学给他们以超乎常人的智力上的快感,科学是他们自己的特殊娱乐,他们在这种娱乐中寻求生动活泼的经验和雄心壮志的满足;在这座庙堂里,另外还有许多人所以把他们的脑力产物奉献在祭坛上,为的是纯粹功利的目的。如果上帝有位天使跑来把所有属于这两类的人都赶出庙堂,那末聚集在那里的人就会大大减少,但是,仍然还有一些人留在里面,其中有古人,也有今人。我们的普朗克就是其中之一,这也就是我们所以爱戴他的原因。


而普朗克,也正和爱因斯坦一样,是因为信仰而探索的科学家,也是真正的高贵者。


陈寅恪《王观堂先生挽词》序云:


或问观堂先生所以死之故。应之曰:近人有东西文化之说,其区域分划之当否,固不必论,即所谓异同优劣,亦姑不具言;然而可得一假定之义焉。其义曰:凡一种文化值衰落之时,为此文化所化之人,必感苦痛,其表现此文化之程量愈宏,则其所受之苦痛亦愈甚;迨既达极深之度,殆非出于自杀无以求一已之心安而义尽也。吾中国文化之定义,具于白虎通三纲六纪之说,其意义为抽象理想最高之境,犹希腊柏拉图所谓Idea者。若以君臣之纲言之,君为李煜亦期之以刘秀;以朋友之纪言之,友为郦寄亦待之以鲍叔。其所殉之道,与所成之仁,均为抽象理想之通性,而非具体之一人一事。


此Idea,即王国维之信仰,王氏因此Idea而殉身,真如陈寅恪在《海宁王静安先生纪念碑文》中所说“历千万祀与天壤而同久,共三光而永光。”


王国维

凡有真信仰者,其人格必具以下之特征:


①苏世独立,横而不流

这句话出自屈原的《橘颂》。我以为这八个字,是高贵灵魂的最基本的特征。诗人应当主动把自己与世俗的人们区别开来。他们从不摧眉折腰事权贵,他们从不像普通人一样,只要“每顿桌上都有肉”就满足了,他们更不会迷惑于任何“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真理”。他们有狷介的个性,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特立独行,不同流俗。庄子说“举世誉之而不加劝,举世非之而不加沮”,似此,可为真诗人,可谓真高贵。不仅如此,在一般人的眼中,他们甚至可能是病人。蓝棣之先生说过,“一切文学经典都是有病呻吟”。苏珊·桑塔格说:“像克尔恺郭尔、尼采、陀思妥耶夫斯基、卡夫卡、波德莱尔、兰波、热内——以及西蒙娜·薇依——这样的作家,之所以在我们中间建立起威信,恰恰是因为他们有一股不健康的气息,他们的不健康正是他们的正常,也正是那令人信服的东西。”楚之灵均、晋之元亮、唐之太白,莫不如是。《离骚》有云:“矫菌桂以纫蕙兮,索胡绳之纚纚。謇吾法夫前修兮,非世俗之所服。虽不周于今之人兮,愿依彭咸之遗则。”这样的人格,便是真诗人的人格,这样的人生态度,便是真诗人的人生态度。


②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

闻一多先生曾说过,“诗人的最主要的天赋是爱,爱他的祖国,爱他的人民。”钟敬文先生说:“诗人的第一件功课,是学习怎样去热爱人类。”诗人永远会把全人类的苦难当作他自己的苦难。在诗人的身上,不可或缺的是悲悯情怀、忧患意识。老杜穷饿潦倒,而一饭未尝忘心家国,这是后世要尊之为诗圣的原因。李白《古风五十九首》字里行间,皆是一种伟大的人本情怀,故而诗仙不朽。清代大词人陈维崧的《贺新郎·纤夫词》云:


战舰排江口。正天边、真王拜印,蛟螭蟠钮。征发棹船郎十万,列郡风驰雨骤。叹闾左、骚然鸡狗。里正前团催后保,尽累累、锁系空仓后。捽手去,敢摇手。 稻花恰称霜天秀。有丁男、临歧诀绝,草间病妇。“此去三江牵百丈,雪浪排樯夜吼。背耐得、土牛鞭否?”“好倚后园枫树下,向丛祠、亟倩巫浇酒。神佑我,归田亩。”


这首词描写清圣祖遣兵讨伐吴三桂,清廷征发壮丁服役的生离死别的场面。词的上片写抓壮丁的原因、真王拜印的声势、里正的横行。真王拜印,用韩信的典故。韩信平地齐地以后,写信跟汉王刘邦要王位,但说得宛转,他说齐人伪诈多变,不给我一个假王的称号镇抚,其势不定。当时汉王被楚军围困,日夜盼望韩信遣兵,没料到韩信在这样的情况下竟和他讲条件,极为生气,但他的谋士张良、陈平劝他:“汉方不利,宁能禁信之王(读去声)乎?不如因而立,善遇之,使自为守。不然,变生。”于是汉王又骂道:“大丈夫定诸侯,即为真王耳,何以假为?”这里指的是率军讨吴的顺承郡王勒尔锦、康亲王杰书、安亲王岳乐、简亲王喇布等。蛟螭盘钮,是指王印的印鼻上雕刻着蟠龙。而下片则写一个丁男与他的病弱的妻子分别的言语。“此去”以下三句,是妻子的问话,“好倚”以下四句,则丁男嘱咐妻子的话。这首词没有着任何议论,全首只是客观叙述,而作者的态度尽在不言之中,有着震撼人心的艺术魅力。之所以然者,就是因为词人寄托了一腔悲悯的情怀。


③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

诗人、高贵的灵魂都像龚自珍的诗铭所说“之美一人,乐亦过人,哀亦过人”。他们比常人的情感要浓热真挚得多,且对于自己所信仰的Idea极其执著。此一Idea托于家国,则为“僵卧孤村不自哀,尚思为国戍轮台”,托于爱情,则为“梦断香销四十年,沈园柳老不吹绵。”鲁迅谓爱情当“执著如冤鬼,纠缠如毒蛇,二六时中无有已时”,惟有这样的人,才是真正的诗人,才具有真正高贵的灵魂。那些情感冲淡的王孟一类的诗人,其实不是诗人,而是散文家。而这种哀乐过人执著到死的天性,实即尼采所谓的酒神精神。事实上,也惟一具有这样激烈的天性,才可能对于生命的终极意义有着探索之欲望,也才可能最终获得信仰。那些贿神求福的假宗教徒是永远不会如此的。我们可以举弘一法师为例。弘一法师中年以后剃度出家,持律极严,堪称一代名僧,而早岁词作《金缕曲将之日本,留别祖国,并呈同学诸子》云:


披发佯狂走。莽中原、暮鸦啼彻,几枝衰柳。破碎河山谁收拾?零落西风依旧。便惹得、离人消瘦。行矣临流重太息,说相思、刻骨双红豆。愁黯黯,浓于酒。 漾情不断淞波溜。恨年来、絮飘萍泊,遮难回首。二十文章惊海内,毕竟空谈何有?听匣底、苍龙狂吼。长夜凄风眠不得,度群生、那惜心肝剖!是祖国,忍辜负?


可见其性情之激烈、人生欲望之强烈。而惟有人生欲望如此强烈之人,才可能真正成为一个高尚的人、一个大写的人、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


既明何谓诗人,更当明何谓诗。钟敬文先生说得好:“由于心脏的搏动而咏唱出来的真理,是诗。”


这里有三层含义:第一层含义,诗是诗人内心激情的外在体现。诗是火,是岩浆!内心种种激情的冲突,总有一种激情战胜理智,最终让你不得不拿起笔来,只有这个时候,你写出来的才可能是真正的文学经典。写诗根源于心灵,正如《毛诗大序》——中国最早的一篇文艺理论经典——所说:“诗者,志之所之也。在心为志,发言为诗。情动于中而形于言,言之不足,故嗟叹之,嗟叹之不足,故永歌之,永歌之不足,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也。”心灵是诗歌的惟一的源泉,社会生活只会起到感发心灵的作用,本身并不是诗的源泉。诗不但是心灵的产物,更是个人主义的产物。诗,一定要写个人内心所独有的东西。没有独立的人格,自然也就不会产生真正伟大的诗歌。唐代白居易所谓的“文章合为时而作,歌诗合为事而著”,是根本不懂诗歌的本质的一种说法。可悲的是,这种说法迄今仍谬种流传。


第二层含义,诗是要咏唱的。因此,诗的意境就要追求深远,诗的情感就要追求深婉,不能像白居易在《与元九书》里所说的,诗要“质、径、直、切、顺”,恰恰相反,诗是语言的语言,要求的是极致的美感,绝不可追求老妪能解。有一项对海外华人的调查,结果显示在海外华人中间,最受欢迎的诗是李白的《静夜思》。于是有论者以为,“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就是最好的诗,因为它最通俗易懂,群众基础深厚。然而,一千个无知加起来不等于一点点的有知。在中国诗词漫长的河流中,这首诗只能说是一粒沙,连浪花都说不上。在李白的作品当中,这首诗也是极其的平庸。试想,如果李白只写这样的诗,而没有《古风》、《蜀道难》、《将进酒》这样的作品,他还能是李白吗?陆机《文赋》云:“诗缘情以绮靡”,这就很好地说明了诗的本质第一要根源于情,第二在形式上、语言上要有绮靡之美。这里的绮靡,不能理解成字面的软绵绵的意思,而是说,诗的语言,不同于日常的语言,它需要修饰,需要美。我们来看傅庚生先生的一段论述:


深情必达之以深入之文字。深入即是多一层联想。若单纯平直,则辞俭于情矣。方人之情有所会、感有所触也,往往将内在情感之颜色涂染于外在事物之表,增益其鲜明或加重其黯晦。更往往凭依己身情感之悲愉,重视或漠视与情感趋向有关涉或无关涉之事物。“行宫见月伤心色,夜雨闻铃肠断声。”怀着一种悼亡伤逝之情愫,身在行宫,目见月而心伤,并以为月原有伤心之色;时逢夜雨,耳闻铃而肠断,并以为铃原有断肠之声。情感之发展与浸淫,只是一派联想,文学原为凭依情感之触发而生,自然颇重联想工夫。或有阙失,则不足以达情感之真蕴也。


杜甫

杜工部诗云:“一片飞花减却春,风飘万点正愁人。”花飞一片即已是春减却,则飘万点正惹人愁可知。辛幼安词云:“惜春长怕花开早,何况落红无数。”人悯花落,乃至于怕花开,则见落红当惜春残可信。李义山诗:“三年已制思乡泪,更入新年恐不禁。”思乡已制泪三年,应更难制,是就时间明思乡之弥切也。陆放翁词:“故山犹自不堪听,况世萧然羁旅。”故出且犹不堪听,矧在他乡,是就空间明羁旅之难堪也。沈约斋《论词随笔》云:“词贵愈转愈深。稼轩云:‘是他春带愁来,春归何处,却不解、带将愁去’,玉田云:‘东风且伴蔷薇住,到蔷薇、春已堪怜’,下句即从上句转出,而意更深远。”


据此,可知诗当求深求婉,夫文胜于质则史,质胜于文则野,一定要文质彬彬,而后才可与言诗。


第三层意思,诗是真理。钟先生说:“诗人是真正的预言家。他的敏感使他预见到人世未来的祯祥或灾祸,而他的诚实使他敢于宣布他。”伟大的思想家不一定皆是诗人,但诗人一定是伟大的思想家。只是,诗人的思想,不一定符合语言的逻辑,却符合着情感的逻辑。他不是用理性,而是用比历史更严肃、更具有哲学意味的东西来感发人、让人看到未来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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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评论 评论 (3 个评论)

回复 马力 2017-12-20 11:40
意境要高,着笔要浓。有骨有肉,花灿叶茂。
回复 小龙鱼 2017-12-20 13:24
不懂诗的小鱼,居然把标标转的这篇super长文给读完了。
回复 小龙鱼 2017-12-20 13:29
由此可见,华时那些互相拍来拍去的字词堆砌,只不过是像如下小鱼即兴偶作一样:

不知所云始,
生搬硬套织,
矫揉造作扮,
无病呻吟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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