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九月份我闪回上海，做的两个深度专题之一就是孙夫人宋庆龄在两次淞沪抗战里的各种救亡与文化活动。几十个小时内大量接触了她的一些档案资料，完全不同于一般对她的造神或者流言的、一些鲜活生动的材料。

她就属于西方谚语里所言”无刺的玫瑰“。

给我印象最深的是----她的简朴、她的多才多艺、她的温柔与敏锐，且她的温柔、羞涩与她的勇敢率真和坚毅，可以是集冰火于一身的奇妙品格。

她的简朴。她在沪上居所的一切陈设都朴素实用但却不乏艺术性。这应该是她父母的传承--她父母的故居的风格也是如此。在她的那些著名的至亲还在中国大陆掌权时候，她就非常的节俭，但对朋友与同志们很慷慨；她战时在重庆穿当地土布制成的旗袍，可依赖她自己以及她情同姐妹的保姆李燕娥高超的女红手艺，却裁制得相当美观。她很喜欢通过自己和保姆的巧手，变废为宝。她从父母那里继承了不菲的遗产，也身居高位，但时常拿自己的资产来贴补公务以及同志。为此，多次靠变卖东西来变现，建国以后也这样的。

她的多才多艺。除了英语外，她系统地学习过法语、德语、俄语、拉丁文和希腊文。她弹得一手好钢琴，且对音乐是行家，在她的音乐爱好上，也可窥见她的真诚、不虚伪。她喜欢古典浪漫主义时代的欧洲音乐作品，例如萧邦的。她也喜欢二十世纪早期德国、法国和美国的爵士乐作品，比如她就十分偏爱一首著名的德国爵士歌曲”蓝色天使“以及同名的情色喜剧电影。她也表明了不喜欢十月革命后一些苏联音乐作品，特别她旅居苏联期间，斯大林政府请她看的新编芭蕾舞”红色罂粟花“，令她十分不快。但是她喜欢苏联美术作品。你看，她不会为了彰显自己女革命家身份，就违心地去歌颂她不太喜欢的某些”红色作品“或者掩饰自己对某些”西方颓废艺术或音乐“的偏爱。

她也喜欢自己祖籍广东地区的广东音乐为代表的优秀民族音乐，抗战期间她曾经自己购置广东音乐“小桃红”黑胶唱片馈赠给广东籍士兵居多的部队的战地医院。

对于苏联朋友，她也是这种实诚的态度，例如她对于苏联女外交家柯伦泰放纵的、”杯水主义“的私生活持有保留态度，但却十分欣赏她的爽朗与体贴。

她有一手好厨艺，外出公干时候，时常亲自为随行的同志们烧菜。她绘画、刺绣等都很不错。她经常翻阅时尚书籍，为包括刘少奇夫人王光美在内的闺蜜们参谋装扮。

她比较遗憾自己自幼出国，中国书，主要是古文文史典籍念得不多。所以她专门选拔了清代名臣也是明史编撰者---安徽安庆张廷玉的直系孙女为自己的政治秘书，她们是互为师友的关系。

她的温柔、深情与坚毅。孙文与她婚恋时候已经罹患严重的肝病多年，脾气很不好。她反幼为长，象母亲一样悉心照料年长自己27岁的孙文，并且弥合孙文与同志们的关系；她的母性甚至赢得孙文原配卢夫人的称赞。孙文临终前，对何香凝以及自己的秘书汪精卫说他在世上最留恋的个人就是孙夫人，叮嘱他们一定要善待孙夫人。她深情，也重情义，不受礼教束缚。例如她孀居后，与邓演达、陈友仁都有磊落的异性友谊，从不刻意避讳，她与他们及其他友人旅居欧洲期间，是一个非常光彩照人的现代的、洋气的女性形象。

她年轻时候是三姊妹当中最时髦的，会开汽车与射击，打扮也很时尚。与孙中山结婚后也时常会穿漂亮的裘皮大衣什么的，烫发。但是孀居后她按照她祖籍客家人的传统梳中国发髻，而且她的私人空间例如卧室，除了李燕娥，没有任何同性异性可以进去。

汪精卫、陈璧君夫妇对她和孙中山很尊敬，一直对她很照顾。他们政治上落水后她十分痛惜。战后陈璧君被关在上海提篮桥监狱，死不悔改，但她一直很关心陈璧君，也曾经请求毛泽东给陈璧君特赦与改过的机会。

你看，孙夫人这种始终保持的人道主义情怀和善良，与一些人”非黑即白“的斗争哲学形成了多么鲜明的对比，可这丝毫不减损她作为女革命家的声望-----因为革命者首先应该是一个有人的味道的人！

从上海回欧洲，在飞机上我就在想，为什么那些铁腕铁血的革命领袖反而都钟爱自己要打倒的那些阶级、那个旧的古典世界里造就的女性呢，例如马克思的燕妮，斯大林的阿利卢耶娃，陶铸的曾志，毛泽东的杨开慧（她的父亲”板仓先生“杨昌济是北大早期的伦理学教授，留日和留英的），等等。

原来革命（我指暴力革命）的愿景是玫瑰色的，实施的途径却是黑色与血色的，在这样黑色血色且交织着权谋的道路上，一个始终保有古典人文主义情怀的温情同行者比有些同志们更加可贵。

怪不得曾志晚年的回忆录的名字叫“一个革命的幸存者”，那傻乎乎的编辑还跑去问老太太，是不是写错了，应该是“一个幸存的革命者”呀。

对于宋美龄在抗战期间的表现，我很尊敬；但自从知道她1950年代曾经建议美国对于中国大陆对自己的同胞用原子弹后，我就对她持保留态度了。

即使一奶同胞的姊妹女政治家，也不是能够用一样的笔画写好”人“这个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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