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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庆生
川普与金正恩有秘密交易?
2018-03-31 02:05
虽然听起来有些匪夷所思,但川普与金正恩的确有秘密交易的可能性。如果我们发挥想想力,或许能体会金正恩访华会见习近平时所表示的:从道义上和情谊上“我也应该及时向习近平总书记同志当面通报情况”背后的玄机。
我们先从最近受瞩目的美中“贸易战”谈起。
3月1日,川普无视习近平首席经济幕僚刘鹤访美传达的善意,以“国家安全”为由迳行宣布将大幅调涨钢铁与铝的关税;22日,再签署“中国经济侵略备忘录”,将对规模达600亿美元中国大陆商品加征25%关税,并限制中国企业对美投资并购。美中贸易战正式开打。
虽然各方都以“贸易战”视之,但从去年12月18日,川普发表了任内首份国家安全战略报告,明指中国大陆为战略竞争对手,到今年3月12日,基于国家安全考量禁止新加坡半导体公司博通收购美国的高通、17日以总统签署方式让“台湾旅行法”生效、23日在联合国人权理事会表决中国提案时投下唯一的反对票、同日驱逐舰马斯廷号驶入美济礁12海浬范围等等事件的脉络来看,川普启动的不仅是贸易战而已,而是在贸易、科技、外交、军事等各领域的全面对中国施压。
问题是,为何拖到今年3月才动手?
中国是川普竞选时批判最多的国家,他指责中国偷了美国人的工作机会,是“工作偷窃国”,当选后要对中国打贸易战的传闻不断,但却不见动静反而是先对其他盟国施压。上任一年多才对中国动手,其实已较预期来得晚。
之前“剑指中国”之所以雷大雨小,一般多认为是因为北韩的金正恩不断进行核子试爆与导弹试射,美国需要中国协助以应付朝鲜半岛的核武危机,因而不便动手。如果这个命题成立,那么从逻辑的反向推论,就表示现在美国之所以敢对中国发动贸易战,是因为川普认为北韩问题他自己就可以搞定,不再需要中国帮忙。
这就有趣了。没错,今年开春后朝鲜半岛局势的确出现非常戏剧化的转变,原本紧绷的情势在金正恩伸出橄榄枝后出现转机,但毕竟只是“转机”而已。朝鲜半岛问题错综复杂,牵涉美、中、俄、日、两韩的利益,中国是北韩的最大贸易伙伴,双方又订有“友好合作互助条约”,一向是扮演关键性角色,美国可以单独搞定北韩,把中国边缘化?难以想象。
因此,是过度的自信,让川普判断错误;还是他与金正恩间有什么秘密交易,所以才如此笃定?
“川金会”的脉络
既然是“秘密交易”,即便有也不会公开,但我们可以从事件发展的脉络,看看是否有些端倪。
首先,1月6日金正恩在新年贺岁词中提到“希望改善两韩关系”,并表达参加平昌冬季奥运的意愿后,朝鲜半岛局势就急转直下。3月5日,冬奥结束不久,南韩即派出特使团访问平壤,随即传出两韩决定于4月底在板门店举行第三次首脑会晤的消息。这演变得实在太快也太顺利,日本虽一度表示不满与质疑,但完全不受影响,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美国大力支持。
随后,南韩特使团首席特使郑义溶于3月8日到白宫向川普简报,并带来金正恩邀请川普对话的亲笔信。川普即在国防部等内阁官员与国务卿提勒森毫无所悉的情况下,宣布双方将在5月底前会面。
这对美国建制派官员来说,是难以想象的。早从金正日时代开始,朝鲜就希望能够直接和美国谈判,以放弃核武发展换取双方关系正常化,并获得美国的安全承诺,但都被美国拒绝。不与北韩直接对话是美国的既定政策,更何况元首级的会谈。许多前国安高层包括布什与欧巴马时代的官员都纷纷表示反对,他们认为“川金会”将提升金正恩地位,金正恩只是想削弱制裁,绝不会放弃核武,耍了文在寅后现在又耍了川普。正在非洲访问,修补美国与非洲关系的国务卿提勒森即指出,川普与金正恩见面尚有许多细节和步骤待商确,并提前结束行程返美应变。
然而川普却在13日开除了刚从非洲返国的提勒森,由中央情报局局长蓬佩奥继任。15日,北韩外长李勇浩抵达瑞典,公开的讯息是与瑞典外长会谈。3天后会谈结束,瑞典外交部发布声明:双方“讨论了持续展开外交努力,致力达成和平解决方案所面临的各种机会与挑战,以及双边关系议题”。然而,朝鲜半岛“和平解决方案”的议题不会是瑞典有兴趣,也不是她所能切入的,应只是提供场地与对话机制,对话两造是美国与北韩。瑞典是少数在平壤设大使馆的西方国家,因为美国与北韩没有外交关系,瑞典大使馆还替美国提供领事服务。同时获得双方信任,是担任沟通界面的合理选择。
在瑞典的会谈长达3天,这表示双方都有诚意而且谈得非常深入。最后达成什么样的“和平解决方案”不得而知,但国家安全顾问麦马斯特似乎并不支持。因为22日川普也开除了麦马斯特,任命曾主张美军驻台的前驻联合国大使波顿取而代之。至此川普团队清一色的换成对中强硬的鹰派,而且唯川普之命是从。
提勒森与麦马斯特虽然都不是传统政客,但就任一年多与官僚系统磨合已逐渐建制化,不再是当初刚踏入国际政治丛林的外交素人。所以,这个建制派宁愿丢官反对,笃信“修息底德陷阱”的对中强硬派却支持的“和平解决方案”到底是什么面貌,相当耐人寻味。如果用以下条件:能吸引金正恩、符合川普好大喜功性格、建制派不支持、强硬派力挺等因素进行分析,应该有针对中国的意义、对北韩让步甚多,而且打破美国对外政策的传统思维。
美国有人想“联朝抗中”?
3月25日,某些媒体引用美国之音,报导了前美国陆军学院教授、外交政策研究会资深研究员布兰克(Stephen Blank),所提出美国朝鲜政策建议的讯息。
必须先强调,笔者上美国之音官网查证,未发现这篇报导,布兰克也是研究俄罗斯的专家而不是朝鲜半岛。因此有可能是假新闻。
但无论是否为假新闻,这篇报导所提出的建议有新意,不排除是某些有心人士刻意释放的讯息,或至少代表某些对中强硬派的思维,还是值得注意。
文章建议:美国、日本和南韩应该要承认北韩是个拥核国家,因为美国既不能用武力消除北韩核武,也不可能在谈判前劝说北韩放弃,唯一的办法是接受北韩拥有核武的事实,但同时要求北韩限制武器数量以及导弹射程,且可以查核,然后将这些要求与之后的激励措施挂钩。
第二点建议是,签署正式的《和平协定》,结束韩战以来的战争状态,从而结束南北韩之间的敌对。他认为美国与韩国的同盟关系可以继续维持,两国将继续联合军演,因为北韩已表示不反对美韩军演。
文章指出,依赖北京解决问题结果只对北京有利,因为会给北京更多空间向美国摆姿态;同时也加强了北韩发展核武器的决心,因为北韩既担心美国的压力,也怕被北京出卖。他指出金正恩政权清洗内部亲北京力量的作法,显示他对中国愈来愈不满,如果川普政府真把中国当成“战略敌对国”,寄望中国解决北韩问题只会加强中国的地位。
只要对国际政治有所认识,就能理解这些建议是如何的“不可思议”,因为牵动局势太广,变量太多,影响太远,不是美国说了算,基本上是个不具可行性的药方。
但也正因如此,说明了美国强硬派的焦虑。他们对遏制中国崛起感到无力,认为中国与北韩间已经出现裂痕,因而想利用这裂痕拉拢北韩,这才产生“联朝抗中”的想象空间。
强硬派的焦虑与“印-太地区”战略的侷限
美国强硬派对习近平上任后中国的强势崛起相当头痛。中国以科技、经济与贸易发展为主的策略正确,综合国力的成长速度超过美国许多。要阻止中国崛起,除非在军事上仍有优势时打上一仗,否则美国迟早被超越。
解放军实力虽然还差美军一截,但也不像伊拉克、叙利亚军的落伍,面对美军不会只捱打而无还手之力。因此,美军即便打赢,也将付出数百架战机、数十架战舰的损失。当代武器系统包括设计、建造与人员培训都昂贵的不得了,美国承担不起这损失。
因此,美国现实主义学者就发展出“离岸平衡”的理论。简单来说,就是美国不要再出头做“世界警察”,而是鼓励其它国家对抗正在崛起的大国,美国只做个平衡者,在必要情况下介入。如此就可以较少资源,仍维持美国世界霸主的地位。
这是美国应对中国崛起的“印度-太平洋地区”战略之理论基础。这个去年11月川普亚洲行所提出的概念,核心是要建构美、日、澳、印四国菱形钻石的非正式联盟,以牵制中国崛起。
“离岸平衡”理论并非没有道理,但它是奠基在一个隐藏的假定下:各国对大国的崛起有强烈威胁感。因为有生存发展的威胁,才愿意挺身对抗崛起大国,并对美国的支持表示感激。排除这种状况,“离岸平衡”就只是典型美国自我中心下“死道友不死贫道”的战略:让别国打头阵,自己只在后方喊加油,以维持霸权。
然而,中国推出的“一带一路”,强调的是合作而不是对抗;如果成功,受威胁的是美国的领导地位,而不是周边各国的生存发展。
因此,各国对美国的支持当然表示欢迎,但谈到对抗中国,就显得有些兴趣缺缺。“印太战略”在去年底刚开始时热过一阵,而后就逐渐淡去,就是因为对比鲜明:一边是选择“印-太地区”替美国承担的战争风险,另一边则是加入中国“一带一路”后的经贸利益。在行为者理性下,很难做出不符合自己国家利益的选择。
改变东亚地缘政治格局
如果排除自由、民主、人权等软权力概念,只着重经贸、军事、外交等硬实力,而且也不考虑意识形态,那么拉拢一个共产国家对抗共产中国,不失为削弱中国实力的好策略,因为一减一加所得加倍。
去年5月,越南总理阮春福访问华府,是川普上任后第一位获邀的东南亚领袖。今年3月5日,美国航空母舰卡尔文森号抵达越南岘港,展开为期5天的历史性访问,是越战后43年来美航母第一次访越。请注意西方媒体的报导普遍强调“美越军事关系中的重要一步”或“凸显了双方军事关系的进一步加深”。了解这层美国操作的思维,就能理解“既能拉拢宿敌越南,为何不能拉拢另一个宿敌朝鲜?”的脉络了。
不过,美国如果真的与北韩和解或促成两韩签署和平协定,将改变东亚地缘政治格局,后续的发展未必是强硬派所乐见。
美国与南韩的军事同盟关系,源自1953年签署的《美韩共同防御条约》,而这条约是针对1950年爆发的韩战。1953年7月,交战三方(联合国军、中国人民志愿军、北韩人民军)签署停战协定但并未达成正式的和平,因此美韩组成联军继续防卫,指挥官迄今仍是由美国人担任。如果两韩和解,则美韩联军是否该解散?《美韩共同防御条约》继续存在的意义为何?美军驻扎南韩的正当性消失。
自尊性强的韩国人一向对驻韩美军享有治外法权非常感冒,也就是美国军人在韩国犯罪,是不受当地法律制裁的。萨德系统布署后,中国的抵制让韩国观光与经贸都受到相当大损失,是因为北韩核导弹威胁增强,才说服韩国民众承担。两韩一旦和解,威胁消失,韩国民众要求美军回国的声浪将变大。
同理,北韩威胁消失,也将让《美日安保条约》在日本面临检讨。不过这问题还牵涉到复杂的二战遗绪,暂不讨论。要讨论的是北韩,金正恩会愿意被川普当作牌来打么?
对北韩来说,如果倒向美国,把中国边缘化,将有遭中国制裁的风险。如果说过去一年,美国制裁北韩发展核武还有点效果,是因为透过联合国安理会,让中国愿意支持制裁的缘故;那么就表示,中国所拥有压迫性筹码,才是让金正恩愿意示弱而递出橄榄枝原因。
美国愿意与北韩对话,给金正恩成为赢家的机会。但要成为真正的赢家,是在美、中间取得平衡,如果和川普有秘密交易,也必须要让中国理解状况。18日结束了瑞典谈判,金正恩和他的团队必然进行了缜密评估,而后才有25到28日访华会见习近平“当面通报情况”的行程。从川普的推文显示,美国事前对金正恩访华一无所知,这表示北韩采取了平衡性作法,金正恩要走自己的路。
无论如何,朝鲜半岛局势将出现新的面貌,并将影响到东海、台海与南海形势。大国博弈,精彩可期,值得密切注意观察。不过有个问题还蛮有趣的,金正恩访华显示了中国在朝鲜半岛的影响力,意味着北韩问题不是美国自己可以单独搞定。如此,对中贸易战还打得下去吗?
(作者系淡江大学整合战略与科技中心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