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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志

O2 (18禁)

已有 703 次阅读2015-6-19 18:55 |系统分类:赧颜之隐 | 宽屏 请点击显示宽屏,再点击恢复窄屏 | 动漫全图 如只见部分动漫,请点击显示全图,再点击恢复窄图



二、斯蒂芬先生 
   
  O的住所坐落在圣路易斯路,是一所坐北朝南俯视塞纳河的老房子,房间宽敞但比较低矮,有斜斜的屋顶,两个大房间通向阳台,倾斜的屋沿正好把阳台遮住。两个房间一间是O住的,另一间有一个壁炉,从地板到天花板瓖满书架,平时充作书房和起居室,必要时也作卧室。对着两扇大窗户放了一张大沙发,壁炉前有一张古色古香的桌子,有时客人太多,那间面向内院装饰成绿色的小餐室不敷使用时,就临时把它用作餐桌。另一间面向内院的房间,是勒内的,他常常在这个房间里着装,并存放他的衣服。O同他合用那间黄颜色的洗漱室,厨房也涂成黄色,小巧玲珑。 
  有一个清扫妇每天来打扫一次房间,房间地板是由红砖铺成的,用的是那种古色古香的六角形红砖,就是在旧式的巴黎旅馆中常常见到铺在二楼楼梯和连接楼梯与走廊的平台上的那一种,重新看到这红砖竟是一模一样的。她的房间很小,粉色与黑色相间的印花布窗帘紧紧掩着,火在金属栅栏后燃烧,被子叠起,床上显得很整洁。 
  “我给你买了一件尼龙睡衣,”勒内说,“你一直没有这种睡衣。” 
  果然,一件雪白半透明的尼龙睡衣摊开在床上她常睡的一侧,雅致得像埃及雕像的服饰。O在那腰际有松紧带的睡衣上又扎了一条细皮带,睡衣的质地是那么轻柔,以致臀部的影子透出来使它看上去是浅浅的粉色。除了与窗帘同色的屏风和两只小靠背椅的套子,房间里一片雪白:墙壁、红木四柱床的花边流苏和地板上的熊皮地毯。穿着那件白色睡衣坐在壁炉边,O开始听她的情人讲话。 
  他一开始就告诫她:不要以为她现在已经自由了,除非她不再爱他,立即离开他,她才可以重获自由,但是如果她还爱他,那就绝无自由可言。她听着他说这些话,虽默默无言,但内心充满快乐,因为他这是希望向他自己证明她是属于他的。他真是太天真了,居然到现在还没意识到,他对她的所有权是不需要任何证明的,或许他已经意识到了,但仍想强调一下,甚至仅仅为了从中获得某种快乐?在他说话时,她注视着火苗,没有也不敢看着他的眼睛。 
  他站着,不时走来走去。突然间,他对她说,他希望她在听他说话时不要把双膝靠在一起,也不要抱着胳膊,当时她正用双臂环抱双膝的姿势坐在那里。于是她提起睡衣的下摆跪坐起来,更确切地说,是用修女或日本女人的姿势跪坐在脚后跟上,等他继续说下去。由于双膝摊开,她感到那白色的熊毛轻轻但锐利地扎着她半开的大腿的中部。 
  他接着说:她的腿分得不够开,当“分开”这个词和“分开你的腿”这句话从她情人的嘴里吐出来时,带着那么大的不安和力量,使她一听之下,不能不产生一种内心的膜拜等待和庄重的服从,好像眼前是神而不是他在对她讲话。于是她一动不动,双手手心向上放在膝盖两旁,睡衣的下摆摊开在地毯上。 
  他的情人对她的希望非常简单,那就是:她必须随时随地处于可以被得到的状态。关于接近她是毫无障碍的这一点,仅仅是他一人还远远不够,还须通过她的穿戴使有经验的眼睛能一眼看出,她是像预期的那样随时可供使用的。他说这样做有两重意义:第一个她已经知道了,在她到达城堡的头一晚已被告知:她永远不可以合拢膝盖或闭上嘴唇。她很可能以为做到这一点并不困难(她确实是这么想的),但是她要明白,为了严守这一纪律,还需要她做出不懈的努力,这一努力将不断提醒她:在她和他之间,也许还有其他几个人之间那个共同分享的秘密,提醒她记住自己的真实地位,即使当她在那些不了解他们秘密的人们之中行动并显得与常人无异时也不例外。 
  至于衣服,她可以随意挑选,必要的话还可以自己设计,他不再要求她按照到罗西的汽车上那种半裸的装束式样着装。明天她将留在家里,整理她壁橱里的服装和屉柜中的内衣,她应当把一切类似皮带和衬裤的衣物交他处理,还包括所有的乳罩,就像那个必须割断带子才能拿掉的乳罩、任何遮住她乳房的长衣、所有前面不开口的衬衫和长裙,以及任何不能轻易撩起的紧身裙子。 
  她将重新去缝制其他样式的乳罩、衬衫和长裙。去见裁缝时她应当在衬衫或毛衣下什么也不穿吗?是的,她应当在里面什么也不穿,如果有人注意到了,她可以用任何她喜欢的方式加以解释,或者乾脆不解释,随她的便,这是她的问题,只是她自己的问题。 
  他对她还有其他吩咐,但他宁愿过几天再说,并希望她在聆听之前穿好适当的服装,在桌子的小抽屉里她会找到所需的一切费用。在他讲完这一番话之后,她仍旧一动不动地跪坐着,喃喃地说:“我爱你。” 
  他在壁炉里加了一些柴,点亮了床头粉红色蛋白石的台灯,然后他吩咐O上床等他,他今夜要与她共寝。当他回来时,O伸手关灯,她用的是左手,因此在黑暗把房间吞没之前,她最后看到的是手指上铁戒指的幽暗光辉。她侧卧着,她的情人温柔地唤着她的名字,同时用手握住她腹部的下端,将她拉向他的怀抱。 
  第二天一早勒内就出门去了,说要到晚上才回来带她去餐馆。O刚刚在那间绿色的饭厅里独自吃过午饭,身上还穿着浴衣,电话铃响了。电话安放在卧室床头灯下,O是坐在地板上接的电话。是勒内,他想知道那个清扫妇走了没有。她已经走了,侍候完午餐就走了,一直到明天早上才会再来。 
  “你开始整理你的衣服了吗?”勒内问。 
  “我刚刚开始,”她答道,“我起得很晚,梳洗完已经是中午了。” 
  “你穿好衣服了吗?” 
  “没有,我只穿着睡衣和浴衣。” 
  “先放下电话,脱掉你的睡衣和浴衣。” 
  O顺从地照他的话做了。正在这时,电话突然从床上滑下来,她吃了一惊,把电话放在白色地毯上,她以为电话已经挂断了,但是电话并没有被挂断。 
  “你是全身一丝不挂了吗?”勒内继续问。 
  “是的。”她说,“你从哪儿打电话来?” 
  他没理睬她的问题,又接着问:“你还戴着你的戒指吗?” 
  她戴着她的戒指呢。 
  他吩咐她就保持现在这个样子一直到他回家,就这样一丝不挂地把那一箱准备扔掉的衣服整理好,随后挂断了电话。 
  一点钟已过,天气晴朗宜人,一小块阳光洒在地毯上,照在O刚从身上脱下来滑落在地板上的白色睡衣和厚棉布浴衣上,呈现出新鲜柠檬皮似的浅绿色,她捡起这两件衣服拿到洗漱室挂到壁橱里去。 
  突然她看到了自己在镜中的形象。那是一面嵌在门上的镜子,墙上和另一扇门上还各有一面镜子,形成一个大三面镜:她只穿一双与浴衣同色的绿色皮拖鞋——只比她在罗西的拖鞋颜色深一点点——戴着那个戒指,她不再戴着项圈和皮手镯。她独自一人,她是自己唯一的观众,然而她从未想到自己会像此时此刻那样彻头彻尾地陷入一种害怕孤独的心境,她已经成为一个更加彻头彻尾的奴隶,而且甘愿如此。 
  当她弯腰打开抽屉时,她看到自己的乳房在轻轻颤动。她用了差不多两个钟头才把要另外装箱的衣服挑出来放在床上。衬裤没什么可选择的,她把它们在床头堆成一小堆。乳罩也一样,一件也不留,因为它们全都是后边有带侧面挂钩的,她想可以把它们改成前边开口的,开在正中间乳沟下。腰带和吊袜带也不必留,但她拿不定主意留不留那件粉红锦缎的内衣,它瓖着黑色花边,同她在罗西穿的胸衣极其相像,她把它单独放在梳妆台上,准备让勒内来决定。还有那些毛衣也得由他来决定,它们都是套头紧领的,不能从前面打开的,但可以从腰部推上去露出乳房。所有的衬裙都被放在那个小堆上。 
  在屉柜里有一件半身的黑丝衬裙,瓖着很漂亮的皱边,是专为衬在一条太薄的黑毛料裙下使它看上去不太透明的,她需要上些半身衬裙,那种短短的浅色衬裙。她发现她还必须放弃套裙和那种一扣到底的裙子,重新做一些和裙子一样能从前面打开的衬裙。修改内衣和连衣裙比较容易解释,可是修改衬裙可怎么对她的裁缝说呢?她也许应当说,她不怕冷,因此愿意衣服在前面开口,但实际上她对冷空气相当敏感。她突然想到,自己穿得如此单薄,怎能受得住冬天的严寒? 
  她终于收拾完了,衣柜里只剩下前边有扣的衬衫,那条黑色摺裙,还有就是外衣和那套从罗西回家时穿的西装。接着她去备茶,她打开厨房的茶炉,那个清扫妇忘了装满木柴篮子,O知道她的情人喜欢在晚上到家时看到自己坐在起居室的壁炉旁,她从走廊壁橱里的木柴堆上装了满满一篮木柴,提到起居室的壁炉旁,点燃了火。她就这样蜷坐在一张大安乐椅上,等着他回家,茶盘放在一旁,和以前不同的是,她遵照他的命令:全身一丝不挂地等着他。 
  O碰到的头一个麻烦是在她工作的地方,说是麻烦也许有些过分,更确切地说是同事们的诧异。O在一家摄影公司的时装部工作,在摄影室中给人照相,那些经设计师的手挑选出来的模特儿,往往要在这里摆上几个小时的姿势,她们都是一些最漂亮、最性感的姑娘。 
  她们都很诧异O超了假,直到深秋才回来上班,这段时间是时装业最繁忙的季节,因为新样品即将推出。但这不算什么,最使她们惊讶的是她的变化之大,乍看之下,很难确切说出她哪里改变了,然而她们能感觉到这个变化,而且她们越观察她,就越确信自己没有看错:她站得比以前直,走起路来姿势也更加挺拔,她的眼睛更加清澈,但最显眼的还是她休息时的优美姿势,和时时处处流露出来的仪态的雅致和讲究。 
  她的衣着一向保守,总是一身干那一行的姑娘爱穿的比较男性化的装束。由于那些姑娘们——她的工作对象——不论从职业习惯还是从个性上都一向关注衣饰,她们很快就发现了那些一般眼光看不出来的微妙变化:她穿贴身毛衣时乳房的轮廓被隐隐地勾画出来——勒内最后同意留下那些毛衣——她转身时摺裙下摆旋转散开的幅度过大,而且她总是这么一身,倒像穿的是一种制服一样。 
  “太过小女孩气了。”一天有一个模特儿对她说。她是个多发绿眼的姑娘,有着斯拉夫式的高颧骨和橄榄色的皮肤,“而且你不该穿长袜,”她又说,“这样穿会毁了你的腿。” 
  这番评论是由O自己引起的,她正一面出神、一面急匆匆走过她的面前,在她斜对面的一张大安乐椅上坐下来,坐下时撩起了裙子,那个高个姑娘一瞥之下,看到她长袜以上的大腿是赤裸的,长袜只卷到膝盖的高度。 
  O注意到她的微笑,那笑容显得十分狡黠,使她不能不怀疑这个姑娘在想些什么,也许她明白了什么事。她整理好自己的长袜,依次向上拉平并且系紧,这不是常见的那种由吊袜带系紧的长袜,所以很不容易弄紧。 
  O一边系袜子,一边回答杰克琳:“这样实用。” 
  “对做什么事实用?”杰克琳想知道。 
  “我不喜欢吊袜带。”O回答。 
  但是杰克琳并没听她说话,而是盯着那个铁戒指看个不停。同她以前照过的所有的像都不一样,也许是因为她从未见到过这样的模特儿,总之,她以前从来没有从一张面孔和一个身体上创造出过如此丰富的意义和情感。其实O的全部目标只是为了通过那姑娘淘气的形象在一瞬间闪现出来的美,使那些丝绸、毛皮和花边显得更漂亮而已,无论是样式最简单的衬衫,还是华贵无比的白色貂皮。 
  杰克琳有一头又短又厚的金发,稍稍有点卷。她身穿貂皮时总爱稍稍将头歪向左肩,把脸蛋藏在竖起的衣领里。有一次O正好抓住了她这个表情,她温柔地微笑着,头发在微风中轻轻摆动,她平滑坚硬的颧骨紧挨着灰色的貂皮,柔软的灰色就像刚刚从燃木上掉下的灰烬。 
  她朱唇微启,眼睛半开半闭,在微暗的液态光泽之中,她看上去像一个沉溺于极乐状态的姑娘,她是苍白的,太过苍白了一些,O把这张照片洗得对比度极低。她还给杰克琳照过另一张杰作,更加令人倾倒:这是一幅逆光照,照片清晰地勾画出她裸露的双肩,勾画出她雅致的头形和面孔,整个面部罩在一幅黑色网眼的面纱里,上面插着两支羽饰,像一团迷茫的烟雾飘浮在她的头顶上,她身穿一袭宽大的厚锦缎长袍,那鲜艳夺目的红色使她看上去就像一位中世纪的新娘,长袍一起拖垂到她的脚腕处,在臀部闪着微光,腰际紧束,一圈胸撑勾出了她的胸围。 
  这件服装被设计师称为节日长袍,在此之前还从来没人穿过,细高跟鞋也是鲜红的丝绒制成,当杰克琳穿着这身长袍和高跟鞋外加那个可以被想象为面具的面纱出现在O的面前时,O总是在自己的想象中不断地改造着这个模特儿,使她的形象更趋完美:这里一点,那里一点——腰再系紧一点,乳房再抬高一点——它简直和罗西的服装一样了,就像珍妮穿过的那件,同样的平滑、厚重,直泄不严的丝绸,使人可以在无论什么情况下一旦得到命令,就可以在一个动作之间把它撩起来……谁说不是呢? 
  当杰克琳从摄影台上向下走时,正是用那种方式撩起裙子的,她在这台上表演了十五分钟,同样的沙沙声、同样的乾叶破裂的声音。没有人再穿这种长袍了吗?但她们穿,杰克琳的脖子上也戴着一副金项圈,手腕上也戴着金手镯。O不由地想到:戴上皮项圈和皮手镯的她,将显得更加美丽。 
  随后O做了一件她在此之前从未做过的事:她尾随杰克琳走到那间摄影室旁的大更衣室里,在那里模特儿们着装化妆、存放她们的衣服和用品。O站在那里,倚着门框,眼光停留在梳妆台镜子中杰克琳的身上,她正坐在那里,还没有来得及脱掉那件长袍。那面镜子极大——占了一整面后墙,梳妆台只是一块黑玻璃板——因此O能在镜中看到杰克琳和她自己的身影,还有那位女服装师,她正在收拾羽饰和面纱。 
  杰克琳自己摘下了项链,她抬起裸露的手臂,腑下有一点点汗光,她的腑毛是刮过的(为什么?O好奇地想到,刮掉它们多么可惜,她真是太完美了)。O能闻到那很刺激的、很高雅的、有点像植物气味的香气,她在猜测杰克琳应当洒什么样的香水——他们会让她洒什么样的香水。这时杰克琳摘下了她的手镯,放在玻璃板上,发出了勾人记忆的铿锵声,听上去像是锁链的响声。她的头发那么美,她的肤色比头发的颜色略深一些,就像海浪退去后留下的细沙那样的颜色。在照片上,红丝绒洗出来将呈黑色。 
  正在这时,杰克琳抬起了那双很少化妆的浓密的睫毛,在镜中,O的目光与她的凝视相遇了,她直视着她,不能把自己的眼光从那上面移开。她的脸微微有些发红,不过仅此而已。 
  “对不起,”杰克琳说,“我得脱衣服了。” 
  “对不起,”O喃喃地说,关上了门。 
  第二天,她把头天拍好的样片带回家去,她自己也摸不准自己的心思,是想把这些照片拿给她情人看呢,还是不想拿给他看。那天,他打算带她出去吃饭的。在化妆时,她把那几张照片放在梳妆台上,一边欣赏、一边用她的指头轻轻地抚摸着照片上的眉毛,那眉毛正在微笑。但是,当她听到门上响起了开锁的声音时,又把照片放进了抽屉。 
  整整两星期了,O一直处于完全准备她被使用的状态,但她仍然不能做到对此习以为常。直到有一天晚上,她从摄影室回家时,发现她的情人留下了一张便条,那张便条上说,请她准备她在当晚八点钟同他和他的一位朋友共进晚餐,到时会有一辆车来接她,司机会上楼叫门。便条上还有一个附言,要求她穿那件皮夹克,衣服必须全部是黑色(全部两字下打了着重号),并要求她像在罗西时那样睛功夫化妆,还要洒上香水。 
  六点钟了,时值十二月中旬,天气相当冷——一身黑色装束去赴晚宴意味着黑丝袜、黑手套、扇形摺裙、那件饰有亮晶晶小星的厚毛衣或是她的黑丝短夹克。她决定穿那件黑丝夹克:它有用大针脚缝制的内衬,穿在身上非常贴身;钮扣是从颈部一直扣到腰部的,就像十六世纪的男子爱穿的那种紧身上衣;它能够非常完美地勾出乳房的轮廓,因为乳罩是嵌在衣服里面的;它用同样的丝线勾边,下摆在臀部裂开。唯一的饰物是一排像装饰在儿童雪靴上的那种亮闪闪的大金钩子,每当她扣上或打开那些又宽又平的环扣时,它们总是发出铿锵的响声。 
  O把要穿的衣服拣出来放在床上,床脚下是她那双黑色高跟皮鞋。觉察到自己正独自一人自由自在地獃在自家的洗漱室时,一丝不苟地给自己化妆洒香水,O有一种异样的感觉,她是在洗浴之后做这些事的,正像她在罗西时常做的那样,但她自己的化妆品跟在罗西用过的不一样。在梳妆台的抽屉里,她找到了一些胭脂,一开始她觉得自己抹得太重了,想用酒精洗掉一些——很不容易洗掉——然后又重新开始:她在乳头上涂上了牡丹的粉红色。 
  她试着把毛发覆盖的阴唇也涂一下,但是没有成功,总算没在那里留下胭脂的印迹。最后,在抽屉里那些口红中,她找到了接吻时不会掉色的那一种,她并不喜欢这种口红,因为它们太乾,而且不容易洗掉。就用这种吧,它还算不错。 
  她梳好了头,又洗了一次脸,最后洒上了香水,这种喷雾香水,是勒内送给她的,她至今还叫不出它的名字。香水发出一种乾木头和沼泽植物的气味,一种带点刺激又带点野性的气味。洒在皮肤上的香水很快就消失了,洒在腋毛和阴部的香水流下去,留下了一些小小的点子。 
  在罗西,O学会了如何消耗她的时间:她为自己洒了三遍香水,每次都等新洒的香水乾了然后再洒一遍。她先穿上长袜,然后是高跟鞋,然后是衬裙和长裙,然后是夹克。她戴上了手套、拿起了皮包,皮包里装着她的粉盒、口红、梳子、钥匙和十个法郎。她用戴着手套的手从壁橱里取出皮大衣,瞥了一眼床头的钟:差一刻八点。她斜坐在床边,注视着闹钟,一动不动地等着门铃。最后,她终于听到了门铃的响声,于是站起来准备离开,就在关灯之前,她从镜子里看到了自己落落大方又高雅柔顺的表情。 
  车子在一个意大利小饭店门口停了下来,当她推开饭店的大门时,映入眼帘的头一个人正是勒内,他坐在酒吧旁边,他温存地对她微笑着,拉起她的手,随即转向一位灰白头发、有一副运动员体魄的男人,他把O介绍给斯蒂芬先生,用的是英文。 
  他们请O在他俩中间的一只凳子上坐下,她正要坐下来时,勒内对她半耳语地说,小心不要弄乱了衣服。他帮她把衣摆从腿下移开,帮她在凳子边上坐好,她感到冰凉的皮革直贴着她的皮肤,环形的金属边缘贴着她的股沟,使得她一开始只能半坐,她害怕一旦完全坐下去,就不得不把两腿并拢起来。裙子拥在她的身旁,她把右脚跟搁在凳子撑上,左脚尖挨着地板。 
  那个英国人一言不发地鞠了一个躬,然后就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她发现他在打量她的膝盖、她的手,最后是她的嘴唇。他的神态是那么平静、那么一丝不苟,又那么自信,这种逼视使O感到,自己正像一件工具被掂量着、被检测着,而她深知,自己正是这样一件工具。 
  似乎是因为受到他的凝视的逼迫,她脱下了手套:她知道她一旦把手露出来,他就会说话——因为她有一双不同寻常的手,那是一双更像男孩而非女孩的手,而且她左手的中指上戴着那枚铁戒指,上面刻有三个金色的螺旋。但是她想错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微露笑意,这表示他已经看到了那个戒指了。 
  勒内要的是一杯马提尼,斯蒂芬先生要的是杯威士忌。他啜着威士忌,等着勒内喝完了第二杯马提尼,O也喝完了勒内给她叫的葡萄汁,然后说,假如O没有异议,他们就可以下楼去进晚餐了,那里的单间比饭店的这一层开间小些,也不那么喧闹。这层实际上是一间大酒吧。 
  “当然。”O这样说着,已经拿起放在吧台上的皮包和手套。 
  斯蒂芬先生扶她站起身,并向她伸出右手,她把自己的手放在她手中。他终于直接对她说了一句话,他说:她有一双专门为佩带“铁”而生的手,这“铁”看上去与她特别相配。由于他是用英文说的这句话,所以辞义显得有点含混不清,让人听不明白他所说的“铁”仅仅指的是“铁”那种金属本身,还是指铁链。 
  楼下的包间以白色色调为主,虽然陈设简单,但是清爽宜人,包间里只有四张桌子,其中一桌的顾客已经用完餐准备离座了。包间的墙壁上装饰着具有壁画风格的烹调术和意大利旅游地图,用的是一种柔和的令人想起冰淇淋的色调,香草冰淇淋、覆盆子冰淇淋和阿月浑子冰淇淋。这种色调提醒了O,饭后叫冰淇淋当甜食,就要上面有许多杏仁和奶油的那种。此时此刻她感到轻松愉快,勒内的膝头在桌子下面紧挨着她的膝头,她心里明白,不论他说什么,仅仅是对她说的:他一直盯着她的嘴唇。 
  他们同意她叫了冰淇淋,但没让她叫咖啡。斯蒂芬先生邀请O和勒内到他家去喝咖啡。他们吃得都很少,O发现他们两人一直很注意不过量饭酒,而且基本上没让她喝什么酒:他们三个人才喝了半公升基安蒂红酒。此外,他们吃得很快:结束时还不到九点。 
  “我让司机回去了,”斯蒂芬先生说,“你开车好吗,勒内?我看最简单的办法就是直接到我家去。” 
  过了奥马路口,可以看到皇宫后光秃秃的树影,还可以看到泛着白光的乾燥的协和广场,它的上空聚集着浓重的乌云,但还没有下雪。这时,O听到“喀嗒”一声响,接着感到热空气从腿下升起来:斯蒂芬先生打开了车内暖气的开关。 
  勒内开始一直沿着塞纳河右岸行驶,接着在皇家港转弯驶上左岸:在两岸的石栏之间,河水看上去冻得像石头一般,黑沉沉的,O想起铁矿石也是这种黑沉沉的颜色。她十五岁时最要好的一位朋友就戴过一枚铁矿石的戒指,上面镶着一小簇钻石。她那位女友当时已经三十岁了,可O还是爱上了她。 
  O希望得到一副那种黑石做成的项链,不镶钻石,造型简单,或许就是一只紧箍着脖子的项圈。然而她情愿用这副黑石项圈,那梦中的黑石,去换他们送给她的项圈吗?──不对,其实那项圈并不是他们送给她的。在O的幻想世界中,又浮现出那过去生活中的一幕,浮现出玛丽安带她去过的那个丑陋的房间,它就临着特比高路。O忆起玛丽安怎样解开了自己那两条学生式的大辫子──是她的辫子,不是玛丽安的──怎样为她脱去衣服,把她放在一张大铁床上,抚爱她时的玛丽安显得多么楚楚动人,她发现人的眼睛竟然真的能像星星那么亮──她的眼睛看上去就像闪烁的蓝色星星。 
  勒内把车停了下来。O没有认出这条小街,只知道它是一条连接大学路和百合路的横街。 
  斯蒂芬先生的住宅在院落的尽头,占了那座旧式私宅的一侧,所有的房间一间套一间排成一列,最里面的一间最大,也是看上去最为舒适的一间,家具都是用深色的英国红木制成,套着淡黄和灰色的罩子。 
  “我并不要求你照管壁炉,”斯蒂芬先生对O说,“但是这张沙发是为你准备的,请你坐下,勒内会去煮咖啡。如果我有幸请你听我下面必须对你说的话,我将不胜感谢。” 
  那张浅色大马士革丝的大沙发安放在壁炉的右边,冲着窗户,从那扇窗户可以看到花园和院落。O脱下皮大衣,把它放在沙发背上,当她转过身的时候,才发现他的情人和东道主斯蒂芬先生正站在那里,等着她正式接受斯蒂芬先生的邀请。她把皮包放在皮大衣旁边,然后解开手套上的扣子。 
  究竟要到什么时候,她才能学会用别人不易察觉的动作提起裙子,以便能够不引起别人的注意,从而使她忘掉自己在外衣下面是一丝不挂的,使她忘记自己的屈从地位呢?不行,她无论如何做不到这一点。最后,她终于放弃了这无谓的努力。斯蒂芬先生此刻在拨弄着壁炉里的燃木,勒内突然间走到沙发背后,用双手抓住O的喉管和头发,把她的头按到沙发背上吻她的嘴唇,这个吻又深又长,她屏住了呼吸,只觉得身体里有什么东西在融化和燃烧。 
  他松开了一下,只是为了对她说他爱她,接下去又是一个长长的吻。O的双手在不知不觉间做出了一种忘情的手势,手心向上,静静地摊在她那像花瓣一样绽开的黑裙子上,这时斯蒂芬先生走了过来。当她终于结束了同勒内的热吻,睁开双眼时,看到的是那个英国人灰色而无畏的凝视。 
  O目瞪口呆,十分狼狈,因为她仍然沉浸在喜悦之中,尽管如此,她还是一下子就看出,他是崇拜她的,而且他十分渴望得到她。有谁能够抗拒她那半开半闭、湿润而丰满的嘴唇,又有谁能够抗拒她那在侍从式夹克黑领的映衬下显得愈加雪白的脖子,还有她那双又大又亮执着而率真的眼睛呢? 
  然而,斯蒂芬先生除了用他的手指轻柔地滑过她的眉毛,随后放到她的唇上之外,再没有做什么其他的动作,他走到壁炉的另一边,面对着O坐下来,此时勒内已经坐在一张扶手椅中,斯蒂芬先生开始讲话了。 
  “我想勒内大概从没跟你谈起过他的家族,”他说,“但是你也许知道,他的母亲在嫁给他父亲之前曾经和一个英国人结过婚,这个英国人有一个儿子,我就是那个儿子,是她把我养大的,直到她离开了我的父亲,所以勒内和我虽然算不上亲戚,但在某种意义上算是兄弟。勒内是爱你的,我对这一点毫不怀疑,即使他不告诉我,我也会知道,即使他不做任何动作,只要看看他凝视你的眼神,就全都明白了。” 
  “我还知道,你是那些在罗西獃过的姑娘中的一个,我想你会回到那里去的。原则上说,你戴的戒指已经给了我对你做一切我愿意做的事的权利,就像所有那些知道它的意义的男人们所拥有的权利一样。但是这还很不够,我们期望于你的要比这多得多。我说‘我们',因为如你所见,勒内什么话也没说:他宁愿让我代表我们两个人讲话。” 
  “如果说我们是兄弟的话,那么我是兄长,我比他大十岁。我们之间的关系是绝对自由的,我们一向有这样一种约定:属于我的一切,同时也属于他;属于他的一切,也全都属于我。你同意参加进来吗?” 
  “我恳求你这样做,并且要求你为此发誓,因为仅仅被动地服从,是远远不够的,我知道我们是可以信赖你的。在你给出你的答覆之前,你将仍然像过去那样,只有一个主人,一个更加可怕的主人。我向你保证,我是一个比起所有那些你在罗西向他们奉献过自己的男人更加可怕的主人,因为我会每天都在场。此外,我特别喜爱某些方式和仪式……。”(这最后一个短句他是用英文说的) 
  斯蒂芬先生平静而自信的声音在一片绝对的静寂中震响,就连壁炉中火苗燃烧木柴的爆裂声也是静悄悄的。O冻结在沙发上,就像一只被钢针钉住的蝴蝶,由词句和视线构成的钢针穿透了她的身体,把她裸露的身体重重地压在温暖的丝网上,一动也不能动。 
  她已不再是自己的乳房、手臂和脖子的主人。她十分清楚:他所说的那些方式和仪式,显然是指对她那双纤长的腿的占有,她那双纤长的腿,那双已经在不知不觉之间分开的腿。 
  两个男人坐在那里,面对着她,勒内正在抽烟,但是在点烟之前,他先点亮了那几盏遮着黑色灯罩的灯中间的一盏,它能吸去烟雾,在已经被燃着的柴火澄清的空气中,飘散着一股凉爽的夜气。 
  “你这就给我一个答覆呢,还是想再多了解一些情况?”斯蒂芬先生问道。 
  “如果你同意了,”勒内说,“我会单独给你解释斯蒂芬先生的爱好。” 
  “是要求。”斯蒂芬先生纠正他说。 
  O在想,最困难的事情并不在于她表示同意,她清楚地知道,他们俩没有一个哪怕是有一秒钟的怀疑,以为她会拒绝,她自己也根本没想过自己会拒绝。最困难的事情莫过于把这话说出口,她的嘴唇在燃烧,嘴里一阵发乾,一滴唾液也没有,恐惧和欲望的双重痛苦折磨得她喉咙发紧,她刚刚恢复知觉的双手变得又冷又湿。 
  多想闭上眼睛,但她不能,两双视线直盯着她的眼睛,那种她无法回避而且也不打算回避的视线。他们又重新把她拉回到那些在她的意念中已被丢在身后很久或许是记过丢掉的情形中去了,又把她拉回到那些在罗西发生的事情中去了,因为自从她从那里回到家中以后,勒内给予她的只有爱抚。 
  那枚戒指,那代表着她隶属于任何了解个中秘密的人的象征物,并没有给她的生活带来任何变化:也许是因为她一直没有遇到任何了解这一秘密的人;也许是因为那些了解这个秘密的人在保持沉默。唯一使她产生过怀疑的人是杰克琳(可是如果杰克琳去过罗西,为什么她没戴这种戒指呢?除此之外,即使杰克琳知道这个秘密,她对O又能做些什么呢?)。 
  为了做出回答,她至少应当能够动作,可是此刻她竟然不能按照自己的自由意志做出任何动作──他们的一个命令就能使她立即站起来,但是这次他们所要求于她的不是盲目的服从,也不是对命令的默默的顺从,他们这次要求于她的是对这些命令的预先承认,是亲口把自己宣判为奴隶,亲手把自己交到他们的手上,这就是他们希望从她这里得到的允诺。她记得自己除了“我爱你”和“我是你的”这两句话之外,从没对勒内说过别的话。看起来今天他们要让她说出来和表示同意的那些话,就是要求她具体地说出她迄今为止只是默认的事情。 
  她终于使自己挺直了身体,就像即将说出的话会使她窒息那样,她解开了紧身衣最上边的一只钩子,直到她的乳沟都露了出来,然后她奋力站起身,手和膝在不停地颤抖。 
  “我是你的,”她终于面对着勒内说出了这句话,“无论你让我怎样,我都照办。” 
  “不”他打断了她的话,“是我们的。重覆我的话:我属于你们俩,无论你们俩让我怎样我都照办。” 
  斯蒂芬先生那又锐利的灰眼睛一动不动地凝视着她,勒内也一动不动地凝视着她,O感到自己迷失在勒内的注视之中,她只是逐字逐句地重覆他让她说的话,就像在法语课上一样,她把那句话全部改成了第一人称。 
  “你对斯蒂芬先生和我授予如下权利……”这些权利包括:选择任何地方,以任何方式处置她的身体的权利;将她束缚在锁链中的权利;为最轻微的过失或仅仅为了他们的快乐而像鞭打奴隶或囚徒那样鞭打她的权利;当她哭喊时对她的恳求和哀泣不予注意的权利。 
  “我相信,”勒内说,“此时此刻斯蒂芬先生愿意由我来简要地介绍一下他的要求,而且我和你都同意这种做法。” 
  O谛听着她情人的讲话,那些他在罗西对她说过的话又全部回到了她的心中:它们几乎是同样的话。但她还是听他讲着,同时感到这一切都不是真的,就像是一个梦,似乎她不是她本人,或许她根本就不存在。那是一场梦,或者说,是一场噩梦,那监狱式的设施、那宽大的晚宴长袍、那戴着面具的男人们:所有这一切把她从她自己的生活中带走了,到达了不知这一切要持续到何时的幻境。 
  在那里,在罗西,她感觉到你在夜间才会有的那种感觉,迷失在你曾经历过的那种梦境之中,而现在这一梦境又重新开始了:它确实存在过,它也确实会结束;你希望它能够结束,因为你不能确定你能忍受得了它;而你又希望它继续下去,于是你将知道事情的结局。好了,结局就在这里了,结局就出现在她最没想到的地方(或者根本不再抱有期望的地方),以她最没想到的方式出现(假定她对自己说,这确确实实就是最后的结局了,在它后面不会再隐藏着另一个结局,更不会有这个结局之后的结局)。 
  现在这个结局把她从记忆中唤醒,回到现实当中。此外,这个封闭的小圈子,这个私人世界中的现实,突然要摧毁她日常生活中的一切习惯和环境,不论在身外还是体内。这个现实,已经不再满足于标志和象征物──那裸露的臀部、敞开的胸衣,铁戒指──而是要求实现。 
  有一点确属事实,那就是勒内从来没有亲手鞭打过她,他们两人之间的关系在他带她去罗西之前及同她回家之后只有一个区别,那就是现在他用以前使用她子宫的方式(他现在仍继续在用)使用她的臀部和嘴。她永远也搞不清她在罗西受到的那些例行的鞭笞中,是否有一次是由他执行的(如果说有这种可能性的话,就是因为有时她的眼睛是被蒙上的,或者有时鞭打她的男人带着面具),但是她对此深表怀疑。 
  他总是能够从她身体的被束缚以及完全彻底的被降服中、从她无望的挣扎中、从她饮泣的情景中,得到巨大的快乐,她对这一点深信不疑,因为她认为,他根本不可能亲自动手,因为他绝不愿意为此分散了他的注意力。看上去他已经代替O答应了这件事──他半躺在深深的扶手椅中,舒适地翘着二郎腿,用极其文雅、极其温柔的声调对她说:由于能够把她自己交给斯蒂芬先生的意志和欲望来支配,或者说,由于她能够把她自己交给斯蒂芬先生的意志和欲望来支配,他感到非常快乐。 
  无论何时斯蒂芬先生想邀她在他的家里共度良宵或相聚哪怕只是一个小时;无论他想让她陪他到巴黎以外的什么地方,或是就在巴黎的某个地方;无论他邀她同去某个饭店或者看什么演出,他将会直接打电话给她,并派车来接她──除非由勒内本人来接她。今天,就在此刻,该轮到她说话了。 
  她同意上述约定吗?但她竟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们此刻让她给出的这个答覆,意味着她将同意把她自己彻底奉献出来,意味着她将事先同意今后可能发生的一切事情。对于即将发生的一切,她相当肯定自己从心底里是愿意说“行”的,可她的肉体却会说“不行”,至少在忍受鞭打这件事情上是如此。至于事情的其他方面,凭心而论,她不得不承认,斯蒂芬先生的眼神引起了她内心一种又焦虑又兴奋的感觉,一种因受到诱惑而紧张得发抖的感觉。 
  她浑身颤抖得像一片风中的树叶,也许正因为她在颤抖,她深知自己甚至比斯蒂芬先生更不耐烦地期待着那一时刻的到来,期待着他把他的手、也许是他的唇加在她身上的那一刻的到来,也许能否使这一刻加速到来就全在于她本人了。 
  无论她曾经是多么富于勇气,她的欲望又是多么汹涌澎湃,当她正准备作出最后的答覆时,却突然感到所有的气力一下子都离自己而去,她从沙发里滑落地地板上,她的裙子像汽球一样在身边摊开。在一片沉寂之中,响起了斯蒂芬先生空洞的声音,他评论道:她害怕了。 
  他的话不是冲她说的,而是对勒内说的。O有一种感觉:斯蒂芬先生在强忍着不对她采取任何行动,而且他已经开始后悔他对自己的压抑了。然而她终于还是避开了他的凝视,双眼紧盯着勒内,因为她生怕勒内看到她看斯蒂芬先生的眼神,并且把这种眼神当作对他的背叛。然而这绝不是背叛,因为如果他们允许她在从属于斯蒂芬先生和从属于勒内这两种欲望中做出取舍的话,她会毫不犹豫地说:她之所以屈从于前一种欲望,唯一的原因在于勒内允许她这样做,而且在某种程度上,她认为他是在命令她这样做。尽管如此,她心中仍隐藏着一丝踌躇,她不知道勒内会不会因为她这么快轻易就接受了斯蒂芬先生而生气。 
  哪怕他做出一点最轻微的表示,就可以立即消除她的犹豫不决,但是他一点表示也没有,只是再次要求她做出答覆,这已经是第三次。于是她含混不清地说: 
  “你们两个人不论想怎样做,我都同意,”说罢她垂下眼帘,紧盯着摊开在两膝之间的双手,嗫嚅问道:“我想知道,我是不是会受到鞭打。” 
  一阵长时间的沉默,在这段时间里,她二十次地懊悔自己问了这个问题。然后她听到斯蒂芬先生一板一眼地说: 
  “会是经常不断的。” 
  随后O听到划火柴的声音和杯子的磕碰声:这两个男人也许各自又添了一杯威士忌。勒内就这么接受了她的决定,勒内一句话也没说。 
  “即使我现在同意了,”她说,“即使我现在答应了,我还是受不了这个。” 
  “我们要求于你的只是去接受它,如果你哭喊或呻吟,按照我们事先的约定,那是毫无用处的。”斯蒂芬先生继续说道。 
  “哦,求求你们可怜可怜我,别这样!”O说,斯蒂芬先生站起身来,勒内也站了起来,弯腰抓住了她的双肩。 
  “给我们你的答覆,”他说,“你同不同意?” 
  最后她终于表示同意。勒内轻柔地把她从地板上搀起来,然后他在那张大沙发上坐下来,让她面对沙发跪在他的身旁,她伸出的手臂、上半身和头部斜靠在沙发上。她闭上眼睛,数年前她见过的一幅景象闪过她的脑际:那是一幅奇特的画,上面画着一个女人跪在一张扶手椅前,和她现在的姿势一模一样。地板是由方砖砌成的,在房间的一角,有一只狗正在同一孩子玩耍,那个女人的裙子是掀起来的,在她身后不远处,有一个立姿的男人正挥起一束鞭子准备鞭打她,他们全都穿着十六世纪的服装。那幅画的标题曾经令她感到恶心:家法。 
  勒内的一只手像铁钳一样抓住她的两只手腕,同时用另一只手把她的裙子高高撩起,她能感到细棉布的衬里擦到了她的脖子。他轻轻抚摸着她的臀部,似乎是想引起斯蒂芬先生的注意,让他欣赏那两处为她增色的小小凹陷,和她两腿之间的柔软。然后他用这只手按着她的腰,使她的臀部更显突出,并且命令她把双膝分得更开一些。 
  她一言不发地服从了,勒内对她身体的夸耀,斯蒂芬先生对此所作的反应,以及男人们用语的粗鲁,突然令她那么强烈而出乎意料地被羞耻心所压倒,以致她原来萌生的那一点点希望被斯蒂芬先生所占有的欲望变得荡然无存,她开始盼望着用鞭打来作为一种解脱,好像只有疼痛和哭喊才能成为为自己辩护的理由。 
  然而,斯蒂芬先生的手只是打开了她的臀部,然后从肛门进入、退出、又一次进入,并且抚摸她,直到她再也忍不住呻吟,她的呻吟意味着她被征服了,被摧毁了,被彻底地羞辱了。 
  “我把你留给斯蒂芬先生,”勒内说,“就保持这个姿势,他会在他认为适当的时候放了你。” 
  在罗西,有无数次她保持着这种姿势,跪在那里,把自己交给一个人或所有的人,但那里她的双手总是被手镯锁在一起的,那时她是一个幸福的囚徒,每件事都是强加在她身上的,没有一件事是征得她的同意的。然而在这里,是她自己的自由意志使她保持着这种半裸的状态,要让她站起身来,或者把她遮盖起来,只须一个简单的手势就足够了。她的允诺就像皮项圈和锁链那样紧紧束缚着她,难道说那仅仅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允诺吗? 
  无论她受到什么样的羞辱,或者不如说正是由于她所受到的那些羞辱,由于她彻底的驯服,由于她以那种顺从的方式开放自身,从而博得了人们的尊重,难道说这里面不包含着某种快乐的成分吗? 
  当勒内离开时,斯蒂芬先生一直把他送到大门口,O就那么孤伶伶地一动不动的等在那里,这种等待使她有一种从未有过的孤独感和肉体被出卖的感觉。沙发的灰黄色丝面贴在脸上使她感到十分平滑,透过尼龙长袜,她感觉到膝下的羊毛地毯很厚实,她的左腿侧面可以感觉到壁炉中散发出来的热气,斯蒂芬先生添进去的三根圆木正燃得劈啪作响,在屉柜上,一架古钟静静地走着,除此之外一片沉寂。 
  O仔细地倾听着,心里想着:在这样一间文明而雅致的房间里,自己此刻的姿势是多么荒唐。透过百叶窗能够听到午夜过后巴黎倦怠的喧声,在下一个白天,在明天早晨,她还能认出沙发垫子上她把脸颊贴在上面的地方吗?以后她会在白天到这间起居室里来吗?她还会在这里受到同样的待遇吗? 
  很明显,斯蒂芬先生并不急于回来,而O,她曾经在罗西无数次那么顺从地等待过那些陌生人前来,得到他们的快乐,现在当她想到一分钟或十分钟之内,他也会用手接触她的肉体,却感到胸口里有什么东西堵了上来,然而事情的进程和她想的并不完全一样。 
  她听到他打开门穿过房间的声响。背冲着火,他站在那里观察了O好一阵子,然后用一种接近耳语的声音,让她站起身来重新在沙发上坐好。这太出乎意料了,她感到有引起发窘,但还是照他说的做了。 
  他彬彬有礼地给她拿来一杯威士忌和一支烟,两样她都拒绝了。这时她发现,他穿的是一件浴衣,一种样式非常守旧的灰色粗布浴衣──和他的灰色头发有着相同的颜色,他的手瘦长而乾枯,平平的指甲剪得短短的,显得异常苍白。当两人视线相接时,O的脸红了:这的的确确就是那双抓住过她身体的手,那双她此刻又怕又想的手。但是他并没有凑近她的意思。 
  “我想请你把衣服全部脱光。”他说,“但是,先解开你夹克衫的扣子就行,不必站起来。” 
  O解开那些巨大的金色衣钩,把这件紧身的夹克脱了下来,然后她把它放在沙发的另一头,那里已经放着她的大衣、手套和皮包。 
  “现在抚摸你自己的乳头,轻轻地,”斯蒂芬先生接着说,“你必须用颜色深一点的胭脂,它们的颜色太浅了。” 
  全身靠在沙发背上,O用她的手指抚弄乳头,感到它们很快变硬,挺了起来,她用手掌遮住了它们。 
  “哦,不要!”斯蒂芬先生说。 
  她缩回了手,又重新靠在沙发背上:相对于如此苗条的躯干,她的乳房显得沉重,隆起的曲线十分雅致,她的脖子靠在沙发背上,双手放在大腿两旁。为什么斯蒂芬先生还不弯下腰,把他的嘴唇贴在她的嘴唇上?为什么他的手还不伸向那对他眼看着它们硬起来的乳头?虽然她坐那里纹丝不动,但仍能感觉到她的乳头正随着她的呼吸在颤抖。 
  他走过来坐在沙发的扶手上,却并没有碰她,他在抽烟。忽然,他的手动了一下──O永远也不会知道这是不是故意的──使一些仍然灼热的烟灰落在她的双乳之间。她有一种感觉:他想羞辱她,用他的蔑视,用他的沉默,用一种疏远的态度来羞辱她。然而就在不久前,他还是渴望她的,他此刻仍然是渴望她的,她能从柔软布料做成的浴衣绷紧的程度看出这一点。那么就让他把她拿去好了,让他尽情地伤害她好了! 
  O因为自己的欲望而憎恨自己,也因为斯蒂芬先生所表现出来的自我控制而厌恶他。她想让他爱她,是了,这就是真相了:她确实希望看到他被自己的冲动而激怒,这种冲动,就是想触摸她的嘴唇的冲动、想穿透她的身体的冲动,如果必要的话,甚至是蹂躏她的冲动,而不愿意看到他这种平静和自我中心的样子。 
  在罗西,她丝毫也不关心那些使用她身体的人们的感觉:他们不过是她的情人从她身上获取快乐的工具,她所做的一切使她成为他希望她成为的那种人,就像石头那样的光滑、平易和温文。他们的手就是他的手,他们的命令就是他的命令。 
  但在这里,一切变得迥然不同,勒内把她转让给了斯蒂芬先生,十分清楚,他是想和他共同享有她,而并不想再从她身上得到更多的东西,也不是为了从把她交给别人的做法中获取快乐,而是为了和斯蒂芬先生分享他最喜爱的东西。 
  毫无疑问,这就像在过去的日子里,在他们都还年轻的时候,共同分享一次旅行、一条游艇或一匹马一样。此时此刻,这种分享对于勒内与斯蒂芬先生关系的意义,比对于他与她关系的意义重大得多。他们两个人日后从她身上寻找的,将仅仅是对方在她身上所留下的印迹,对方行为的印迹。 
  就在刚才,当她半裸地跪在勒内面前,斯蒂芬先生用双手分开她的双腿时,勒内曾经仔细地向他解释过,为什么O的臀部是容易接近的,为什么他对这一准备工作感到欣慰:因为他忽然想到,斯蒂芬先生将可以按照他的意愿持续不断地使用这个他最锺爱的孔道。他甚至还说,如果斯蒂芬先生乐意,他愿意把它让给他一人独享。 
  “为什么不呢,我乐于从命。”斯蒂芬先生说,但是他又特别声明,尽管这些约定很不错,他还是有可能会借用O一段时间。 
  “O是你的,”勒内答道,“O会很乐意被你借用的。”这样说着,他俯身向她并且吻了她的手。 
  当O想到勒内居然能够部分地放弃她时,这个念头对O来说简直就像一个睛天霹雳,她认为,这说明她的情人对斯蒂芬先生的关注超过了对她的关注。虽然他一再对她说,他之所以爱她,爱的就是那个被他变成为客体的她,爱的是她对他的绝对开放,爱的是他处置她的绝对自由,那种就像随意处置一件家具一样的自由,那种对自己的一样东西既可以保有更可付出的自由。但是她发现自己并没有完全相信他的话。 
  她还看到了勒内对斯蒂芬先生心悦诚服或曰敬重的另一个标志,那就是,勒内一度是那么热切地希望看到她的身体被别人压在身下或遭受鞭打的情景,每当他看到她那张正在呻吟或哭喊的嘴,看到她那以因痛苦而闭起的满含泪水的眼睛,他的目光总是那么含情脉脉、总是燃烧着不曾稍减的感激之情;而现在,他竟然离她而去,而且是在向斯蒂芬先生展示了她的一切之后,就像掰开马的嘴巴,向人证明了它足够年轻那样向斯蒂芬先生证明了她足够美丽之后,或更确切地说,是在向他证明了她足够适合于他的需要之后,而且是在承蒙他接纳了她之后,才放心地离她而去。 
  不论他这一切做得有多么冒犯人和侮辱人,O对勒内仍旧一往情深。她认为自己是幸运的,因为自己在他的心目中拥有足够的重要性,使他希望从冒犯她的行为中获得快乐,就像那些虔诚的信徒因为上帝使他们变得卑微而感谢上帝那样。 
  但是在斯蒂芬先生身上,她发现了一种像冰和铁一样的意志,这种意志不会为欲望所动摇。无论她是多么的楚楚动人、多么的驯顺,在这一意志的天平上,她仍然是绝对的一文不值。 
  至少到目前为止是如此,否则她为什么会感到如此恐惧?在她看来,无论是罗西的仆人腰带上的皮鞭,还是一直加在她身上的锁链,似乎都没有斯蒂芬先生凝视着她的乳房但控制自己不去碰它时的那种平静更加可怕。她感到在这种全神贯注而平静深邃的目光的凝视之下,她细小的肩膀和苗条的身躯显得格外脆弱。她不由自主地颤抖着,感到自己简直快要窒息了。 
  指望用这种脆弱去软化斯蒂芬先生是没有用的,她心里十分清楚,实际的情形恰恰相反:她献给他的温柔和顺从既可以带来爱抚,又可以带来伤害;既可以招来嘴唇,又可以招致指甲。她记得斯蒂芬先生曾用他夹着香烟的右手的中指尖轻轻磨擦她的乳头,乳头很听话地硬挺起来,这对于斯蒂芬先生来说是一种游戏,或者只是一个游戏的引子,其他就什么也没有了。或者,也可以把这个动作看成是一项检验,用的就是人们检验一架机器是否运行正常的方式。O对这一点确信无疑。 
  斯蒂芬先生坐在椅子扶手上没有动,让她把裙子脱掉,O潮湿的手指把衣扣搞得很滑,结果她弄了两次才解开裙子里面的黑沙衬裙。 
  在她把全身的衣服完全脱光之后,她的高跟皮鞋和只卷到膝盖处的黑色尼龙长袜,衬托出她小腿的雅致线条和大腿的雪白肤色。这时,斯蒂芬先生站起身来,用一只手握住她的腰,把她推向沙发,他让她跪在地上,背靠沙发,将她的肩膀而不是腰部紧紧地压靠在沙发上,然后把她的双腿稍稍分开了一些,她的双手放在脚腕上,腹部露出,在挺起的乳房上方,她的喉咙向后仰起。 
  她不敢看斯蒂芬先生的脸,但是她看到他的手解开了皮带。当他跨到O的身上时,她仍旧跪着,他抓住她的后颈,插进她的嘴里,看来他寻求的不是她嘴唇的爱抚,而是她的喉咙深处。 
  他弄了很长时间,O感到那令人窒息的肉体在膨胀和变硬,它缓慢而一再重覆地锤击弄得她眼泪直流。为了更彻底地进入她,斯蒂芬先生索性跪在沙发上,两个膝盖就贴在她的脸颊两侧,有一瞬他的臀部就坐在她的乳房上。 
  她感觉到自己的子宫在燃烧,那无用的被诅咒的子宫在身体里燃烧。尽管斯蒂芬先生显得很愉快,并且长时间地陶醉在她的身体中,但他并没有让自己达到快感高潮,而是默默无语地从她身上撤了出去,重新站起身子,没有合起他的浴衣。 
  “你真贱,O,”他对她说,“你爱勒内,但是你很淫荡。勒内难道看不出,你贪恋而且渴望所有想要你的男人?他难道不明白,把你送到罗西去或是把你交给其他人,恰恰是为你提供了掩盖淫荡的借口?” 
  “我爱勒内。”O答道。 
  “你爱勒内,但是比起别人,你更渴望我。”斯蒂芬先生接着说。 
  是的,这是真的,她确实渴望着他。但是即使勒内知道了这一点,事情又会有什么不同呢?她能做的一切只是保持沉默、垂下眼帘,直视斯蒂芬先生的眼睛就等于对此供认不讳。 
  随后,斯蒂芬先生躬身抓住了她的双肩,使她躺倒在地毯上。她仰卧在那里,双腿蜷起,斯蒂芬先生坐在她刚才靠过的沙发上,抓住她的右膝,把她拉向他的身旁。由于她脸冲壁炉,从壁炉里射出的火光照射在好蜷起的腹股沟和臀部上。斯蒂芬先生没有松手,却突然命令她抚摸她自己,不许她把双腿并拢。O先是惊得目瞪口呆,然后开始顺从地伸出右手,手指碰到了那已经从阴毛中凸起的像是在燃烧的阴蒂,就在她下体娇嫩的阴唇相接的地方。 
  但是她的手又缩了回去,她嗫嚅道:“我不能。” 
  事实上她的确不能这样做,她一生中唯一一次偷偷地爱抚自己是在家里那张温暖而阴暗的床上,当时她独自一人在睡觉,但是她从未尝试过用这种方法达到性高潮。后来她有时会在睡梦中达到高潮,随即失望地醒来,因为这种事总是令她神经紧张,而且转瞬即逝。 
  斯蒂芬先生一动不动地凝视着她。她受不住了,又重覆地嘟囔了一遍:“我不能。”然后就闭上了双眼。 
  在她的脑海中浮现出一件永生难忘的往事,时至今日,每当想起这件事,还会使她感觉到与当年同样强烈的恶心,那是她头一次见到别人做这件事,当时她才十五岁,那是玛丽安深陷在旅馆房间皮椅中的身影:玛丽安把一条腿搭在椅子的扶手上,头搭在另一边的扶手上,她就这么当着O的面抚爱自己,还不停地呻吟。玛丽安还提起过这么一件事:有一天她正照这副样子在办公室里抚爱自己,以为只有自己一个人在,忽然间她的老板偶然走了进来,正好看见了她在干的事。 
  O见玛丽安的办公室,那是一间空空荡荡的房间,有浅绿色的墙壁,从北面尘封的窗户里有微弱的光线透进来,那里只有一只为来访者准备的安乐椅,放在办公桌的对面。 
  “你赶快溜掉了?”O问她。 
  “没有,”玛丽安回答道,“他要求我重新来过,这次他把门锁上了,他让我脱下内裤,把椅子推到窗前。” 
  O当时认为玛丽安很有勇气,她十分崇拜玛丽安,也很怕她。当时她坚定地拒绝了当着玛丽安的面抚爱自己,而且发誓她永远也不会当着任何人的面做这件事。玛丽安不以为然地笑了,并且说:“走着瞧,等到你的情人求你做的时候。” 
  勒内从未要求过她做这件事,如果他要求,她会服从吗?是的,当然她会的,但是她一想到勒内的眼睛里也会流露出她在玛丽安面前所感到的那种恶心的感觉,就十分害怕,这真是太荒唐了。而由于这是斯蒂芬先生的要求,事情就显得更加荒唐。她并不在乎斯蒂芬先生是否会为此而感到恶心,但是不能,她就是不能做这件事。于是她第三次喃喃地说:“我不能。” 
  虽然她声音低得就像耳语一般,但他还是听到了,他不再理睬她,只是站起身来,把浴衣的下摆合在一起,然后命令O站起来。 
  “这就是你的服从吗?”他说。 
  他用左手抓住了她的两只手腕,用右手左右开弓打她的耳光。她摇晃着,如果不是他紧紧抓着她,她早就摔倒在地了。 
  “跪下听着,”他说,“我不得不这样说,看来勒内对你的训练,离要求还差得太远。” 
  “我总是服从勒内的。”她嗫嚅着。 
  “你是在混淆爱情和服从。你必须服从我而不必爱我,我也不必爱你。” 
  听了这话,O感到有一股奇异的说不清理由的憎恶之情和反抗的风暴在胸中升起,她在心灵深处默默地否认着她听到的每一句话,否认着她自己关于顺从和接受奴役的承诺,否认着她自己已做出的允诺,否认着她自己的欲望,否认着她肉体的裸露,她的汗水,她的颤抖的四肢和她眼睛的四周的黑晕。 
  当他像勒内曾经提到过的他将要做的那样,让她伏下身子,用胳膊肘支在地板上,头放在两条手臂中间,臀部翘起,从后边强行进入她的身体时,她挣扎着,愤怒地咬紧了牙关。 
  第一次她没有叫出声来。他又进入一次,这次更加猛烈,弄得她尖叫起来。她的尖叫既是因为痛,也是因为反抗,看来他心里也完全明白这一点。她还知道──他为逼得她尖叫起来而感到高兴,因为那意味着她被他征服了。 
  完事之后,他扶她站起来,在放开她之前,他对她说道,他射进她身体里的东西将会变成血,慢慢地从那些由他加在她身上的伤口中渗出来,这些伤口将会一直燃烧着她,唯一的例外只有在她的臀部供他使用之时。他将不得不以他自己的方式来强制实行这一切。 
  勒内已经给了他对她采取这种特殊使用方式的权利,而他毫无疑问愿意充分地行使这一权利,她最好不要对此存有什么幻想。他提醒她,她已经同意作勒内的奴隶,所以她也是他的奴隶,但是看起来她似乎并不太清楚──或者说还没有自觉地意识到──她的承诺都包括了哪些内容。等到她想明白这一点时,再想逃避已经晚了。 
  O一边听他讲话,一边在心里对自己说:对于他来说,要想逃避对她的迷恋恐怕也太晚了。她不打算很快地被他驯服,而到她被驯服的时候,他将会学会如何爱她。在她内心的反抗和她敢于表现出来的胆怯的拒绝之中有一个例外,也仅仅有这一个例外:她希望在斯蒂芬先生心目中为自己留下一种娇羞的形象,就像她给勒内留下的印象那样,并且希望他对她产生比仅仅渴望得到她更多一些的感觉。 
  这并不是因为她爱上了他,而是因为她心里清楚,勒内以男孩子爱兄长那样的热情爱着斯蒂芬先生,她认为他早已准备好,在必要的时候把她奉献给斯蒂芬先生的任何一个奇思异想,竭尽全力使他满意。她有一种绝不会错的直觉:勒内将会学斯蒂芬先生的样子,而且力图学会他的作派,如果斯蒂芬先生表现出看不起她的意思,勒内将会因此而受到伤害。 
  不管他有多么爱她,他将会因此而受到他从未受到过的伤害,甚至是从未梦想过会受到的伤害,是那些罗西的男人们的看法所难以给予他的伤害。这是因为在罗西,对她来说他是主人,他把她交给那些男人们之后,他们对她的看法是从他本人这里得到的。在这里,他不再是主人了,相反,斯蒂芬先生是勒内的主人。勒内自己并未完全意识到这一点,换句话说,勒内崇拜他,处处想赶上他,想和他竞争。 
  这就是他要和他分享一切的原因,也是他把O送给他的原因:很明显,她已经被毫无保留地奉献了给他。勒内也许会继续爱她,只要斯蒂芬先生认为她是有价值的,而且爱她。直到这时一切才变得清晰起来:斯蒂芬先生将是她的主人,不管勒内对此作何想法,他将是她唯一的主人,她和他的关系将是一种确切意义上的主人和奴隶的关系。她从他那里不可期望任何怜悯;但是难道她不能期望从他那里得到一点点爱的感觉吗? 
  懒散闲适地坐在壁炉旁那张大安乐椅上,斯蒂芬先生就让O那么一丝不挂地站在那里,等待他的下一道命令,她默默无语地等待着。后来他终于站起身来,让她跟着他走。此时O的身上除了高跟鞋和黑丝袜,仍旧是赤裸裸的,她跟着他走上一段楼梯,进入一间小小的卧室。它小到只能在一个角落放一张床,另一个角落放一个梳妆台,还有一张椅子摆在床和窗户之间。这个小房间同一个略微大些的房间连在一起,那是斯蒂芬先生的房间,两个房间中间有一个共用的洗漱室。 
  O先把自己洗净擦乾──毛帽是粉红色带浅花的──随后脱掉高跟鞋和长袜,爬进冰冷的被窝。窗帘是开着的,外面是黑沉沉的夜。 
  在关上连接这两个房间的门之前,斯蒂芬先生走到已经躺在床上的O的身旁,吻了她的手指尖,这个动作他曾经做过一次,那次是在她从酒吧的高脚凳上站起身时,他吻了她那只手上的铁戒指,向她致意。如此说来,他已经用他的手和阳具进入了她的身体,一一地蹂蹒了她的口和臀,而最终仅仅肯用他的嘴唇来碰碰她的指尖。 
  O啜泣着,一直到天亮才睡着。 
  O身上的鞭痕几乎在一个月之后才完全消失。在皮肤破裂的地方留下了一条条细小的白痕,就像那种陈旧的伤痕,无论何时何地她忘记了这些伤痕的来历,勒内和斯蒂芬先生的态度就会通过它们来提醒她。 
  勒内手里当然有O住处的钥匙,他还没想到过给斯蒂芬先生也配一把,这也许是因为时至今日斯蒂芬先生还没有表示出想造访O的住宅的想法。但是,他那个晚上送她回家这件事使勒内突然意识到,这个门只有他和O才能打开,斯蒂芬先生也许会认为,这是勒内故意为他设置的一个障碍、一道屏障,或是一个限制。 
  然而,如果他一方面把O交给他,另一方面,却没有同时给予他无论何时随心所欲在O的家里出入自由的权利,那是很荒唐的。于是,他配了另一把钥匙交给斯蒂芬先生,而且在斯蒂芬先生收下之后才告诉了O。她根本不能想象自己会提出抗议,连作梦也不会的。 
  而且她很快发现,当她等待着斯蒂芬先生的到来时,内心感到一种不可思议的平静,她等待了很长时间,猜测着他会不会出人意料地午夜造访;还猜测他会不会当勒内不在家时趁虚而入;猜测他会不会是一个人来;也猜测他究竟会不会来,她没敢把这些想法告诉勒内。 
  一天早晨,那个清扫妇正好没来,O比平时起得早些,在十点钟时,她已打扮停当。正当她准备出门时,忽然听到钥匙开锁的声音,她飞快地跑到门边,嘴里叫着勒内的名字(因为有好几次勒内的确曾以这种方式在这个时候到来,她根本没有想到除了他还会有谁)。是斯蒂芬先生,他笑了,对她说: 
  “对呀,我们为什么不叫上勒内呢?” 
  但是勒内被办公室的一件公事约会拖住了,要到一个小时之后才能来。 
  O的心狂跳着(她奇怪这是为什么),看着斯蒂芬先生把外衣挂好,他让她坐在床上,用双手捧起她的脸,稍稍加力迫使她嘴唇微启,然后吻了她。她几乎被吻得喘不过气来,如果不是他用手抓着她,她早就摔倒了。他抓住她,使她直起了身子。 
  她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喉咙会被一种焦虑和极度痛苦的感觉堵住,因为说到底,斯蒂芬先生能够对她做出的一切事情她都经历过了,还有什么可怕的呢? 
  他吩咐她把衣服全部脱光,她开始顺从地脱着衣服,他看着她一句话也没说。她不是已经相当习惯于把自己的裸体暴露在他的凝视之下了吗?就像她已经习惯了他的沉默,习惯于等待他作出决定,决定下一步他将从她身上得到哪一种快乐。 
  如果她让自己在想象中回到以前的时间和地点,回到在这个房间里除了在勒内面前她还没有在任何人面前裸露过自己的身体这上事实上去,她就不得不承认,她一直在欺骗自己,那令她感到焦虑不安的基本原因始终如一:她自己的自我意识。 
  唯一的区别在于,此时此刻她的自我意识显得格外清晰,这是因为这次她既不是身处某个特殊的地点,在那里她除了服从别无选择;也不是在夜晚,在那时她可以让自己进入一个梦境,或者进入一个与白天联系在一起的秘密的所在,就像罗西城堡中某个已经与她的生命和勒内联系在一起的秘密的所在一样。五月天的亮丽把她的秘密变成公开的了:从今以后,夜间的现实和白天的现实将合二而一,从今以后——O在想:这一时刻终于来到了。 
  毫无疑问,这就是那种奇特的安全感与恐怖感掺合在一起的感觉的来源。她深深感到,这就是那种使得自己对之完全臣服的东西。从今以后,将不再有间歇,不再有结束,也不再有赦免了。 
  由于他正是那个她长期等待和期望着的人,他一经出现,就已成为她的主人。斯蒂芬先生是一个远比勒内更为苛求、也更为有主见的主人,不论O是多么地爱勒内,他又是多么爱她,在他们之间总有着某种平等的关系(或许只是在年龄上的平等),这种关系消除了她对他驯顺服从的感觉,使她意识不到她对他的从属地位。 
  每当他需要她的时候,恰恰也是她需要他的时候,仅仅因为他有求于她,在她就足够了。但是似乎是由于他的情绪感染了她,是他在与斯蒂芬先生有关的一切事物上对他的崇拜和敬意感染了她,她毫不犹豫地服从了斯蒂芬先生的命令,并且由于他下达的这些命令而对他怀着感激之情。 
  不论他跟她讲话时,是用法语还是英语,也不论他称呼她时,是用那个熟稔的“你”字还是用较少个人关系的“您”字,她始终称他为“斯蒂芬先生”而从未用过其他叫法,就像一个陌生人或仆人那样。她对自己说,假如她敢于斗胆提出来的话,使用“主人”这个词其实更合适一些,而他提到她时最好使用“奴隶”一词。她又告诫自己,这一切都非常好,因为勒内会很高兴地看到她成为斯蒂芬先生的奴隶。 
  这时,她已经把自己的衣服整整齐齐地叠放在床脚,又重新穿上她的高跟鞋,然后她面对着斯蒂芬先生,低垂下眼帘,她在等待着。斯蒂芬先生正倚窗伫立,明亮的阳光透过有点点花纹的细棉布窗帘倾泻进来,轻柔地抚摸着她的臀部和大腿。 
  她从不特意在打扮自己的方面追求任何特别的效果,但她忽然间意识到自己应当多洒些香水,她还发现自己忘了涂乳晕,幸运的是她穿着高跟鞋,因为脚指甲上的寇丹已经开始剥落了,这时她才突然醒悟到,自己在这深深的沉默之中,在这明亮的阳光之下,等待着什么。 
  她在等待着斯蒂芬先生对她发出一个信号,或许在等待着他,命令她跪在他面前,为他解开扣子、抚摸他,但是这一切并没有发生,因为这只不过是她一个人在胡思乱想,她顿时感到脸上热辣辣的。她一边感到自己脸红了,一边在想:自己这时脸红该显得多么愚蠢啊!一个妓女还会感到羞涩和害臊。 
  正在这时,斯蒂芬先生让O在她的梳妆台前坐下来,他有些话要对她说。确切地说,这算不上是一张梳妆台,而只不过是嵌在墙上的一个比较低矮的架子,上面摆满了各种各样的脸刷、眉刷和小瓶子。在那面查理二世复辟时期的合页镜子里,O可以看到自己坐在椅子上的整个身影。 
  斯蒂芬先生说话时在她身后踱来踱去,他的身影一次又一次地反映在镜子里,在O的影子后面,但他的影子看上去似乎距离很远,因为镜子的水银已有些斑驳,颜色发暗。 
  O分开双手,双膝也分开着。为了便于回答斯蒂芬先生的问题,她产生出一种抓住那个晃来晃去的身影让他停下来的冲动。斯蒂芬先生讲话时用的是一种简洁的英语,他一个问题接着一个问题地问着,对最后那几个问题,O作梦也想不到他会问出口,尽管她早有精神准备,知道了什么样的问题都可能问到。 
  谈话刚刚开始不一会儿,他突然住了口,走过来把O在那张椅子上摆得更深更靠后些,让她把左腿放在椅子的扶手上,另一条腿微微蜷起来。O沐浴在明亮的光线中,在自己和斯蒂芬先生的视线中呈现出一副完美无缺的开放姿势,就像一个无形的情人刚刚从她身边离去,把她留在那微微开启的状态之中。 
  斯蒂芬先生又重新拾起他的话题,用一种法官式的果断语气和忏悔师式的技巧不断地发问,O在他说话时并不看他,只是低着头一一回答他的问题。自从她从罗西回来以后,除了勒内和他本人之外她有没有属于过任何其他人?没有。她想没想过属于任何她遇到的人?没有。她有没有在夜里独自一个时爱抚过自己?没有。她有没有爱抚过任何女朋友,或者被对方爱抚过?没有(这个“没有”回答得有些犹豫)。她有没有对任何女朋友产生过欲望?是的,有一个杰克琳,但是用“朋友”这个词似乎有点过分。说熟人可能更恰当,用“同室”也行,这是在高级寄宿学校里有教养的女学生们喜欢用的称呼方式。 
  接下去,斯蒂芬先生问她有没有杰克琳的照片,他扶她站起来,让她去把那些照片找出来。正在这时勒内冲进了起居室,因为急匆匆地爬上四层楼而气喘嘘嘘。他看到O正站在一张大桌子前边,那上面摆满了杰克琳的照片,黑白相间地像夜晚的水潭,斯蒂芬先生半坐在桌子上,正在仔细看着O一张接一张递给他的照片,然后逐一放回桌上。 
  他用一只手握着O的下部,勒内进来时,斯蒂芬先生跟他打了个招呼,但一直没放开她,而且她感到他的手指正更深地探进了她的身体。自从勒内来了以后,他就不再对她说话,而是转而对勒内讲话了,她想她知道这是为什么:由于勒内的在场,斯蒂芬先生和勒内之间关于她的协议就重新生效了。但也正是因为这样,她就被搁在一旁了,因为她只是这个协议的引子或者说是对象,他们不必再询问她,她也不必要再回答问题。在这以后,有关她应当做什么,甚至她应当是什么的决定,全都与她无关。 
  时间已近中午,阳光直射在桌子上,把照片的边晒得卷了起来。O想把照片从阳光的直射下挪开,把它们展平,免得毁掉这些照片,但是她的手指发颤,因为此时斯蒂芬先生的手指在她体内的动作已经快弄得她忍不住要呻吟起来,她最终还是没有能够忍住呻吟。 
  接着,斯蒂芬先生动作粗暴地把她推倒在桌上的那些照片当中,就让她那样双腿摊开悬在桌旁,他走开了,她的脚沾不到地板,她的一只高跟鞋从脚上滑下去,无声地掉在白色的地毯上。她的脸沐浴在耀眼的阳光里,她闭上眼睛。 
  后来,又过了很久,她记得在这段时间里听到了斯蒂芬先生和勒内谈话的只言片语,此时,她已经不再为她所听到的那类对话而感到震惊了,就好像那是与她无关的事情,又好像是她过去已经经历过的事情。 
  其实,她确实已经历过类似的情形,自从勒内头一次把她带到斯蒂芬先生那里开始,他们一直用这样的方式讨论和她有关的事,但是在头一次见面时,斯蒂芬先生还不认识她,因此大部分时间是勒内在说话。从那次见面到如今,斯蒂芬先生已经做到使她屈从于他的一切奇思异想,已经按照他自己的趣味重新塑造了她,已经要求并从她身上得到了最骇人听闻的一切,并且使这些动作变得像家常便饭一样。除了他已经得到的,她已经不能再多给他任何东西了。至少她是这样想的。 
  斯蒂芬先生正在讲着什么事情,而他在她面前一向是相当沉默的。他和勒内又在谈论着他们在一起时常常谈起的话题,那就是以她为题目的话题:讨论怎样最大限度地利用她的问题,讨论如何分享他们在各自对她的特殊使用过程中所了解到的东西。斯蒂芬先生欣然承认,当O的身体上布满鞭痕时,她往往会显得更加楚楚动人,具体是哪种鞭子留下的痕迹倒无所谓,只要这些鞭痕在一看之下就令她不可能隐瞒,并且能够立即明白无误地揭露出关于她的一切。 
  明白这一点是一回事,看到它实现的证据则是另一回事,看到这个证据被不断地重新展现出来又是一回事。斯蒂芬先生说,在希望她被鞭打这一点上,勒内是完全正确的,他们决定不必过多考虑从她的哭喊和眼泪中所能得到的快乐,而应当按照总是能够在她的身上看到鞭痕这一需要,不时地鞭打她。 
  O仍旧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她的腹内仍在燃烧,听着他们的谈话,她忽然产生了这样一种感觉,好像斯蒂芬先生变成了她的替身,正在替她说着话,好像他以某种方式进入她的身体,因而能够感觉到她的焦虑、痛苦和羞耻,同时又有一种秘密的自豪感和刻骨铭心的快乐,尤其是当她独自一人处在陌生人群之中的时候。 
  在那些路上的行人过客中间,在公共汽车上,在摄影棚同那些模特儿和技师们在一起时,她对她自己说,对于所有这些现在和她獃在一起的人们来说,如果他们遇到了某种突然变故,不得不躺在地下,不得不叫来大夫,即使当他们已经丧失知觉或者无意中使自己的身体暴露出来的时候,还是可以保持他们的隐私;但是她却不能:她的秘密不是用沉默能够保持得住的,也不是仅靠她自己就能够保持住的。 
  她根本不可能在心血来潮的时候稍稍放纵一下自己,因为真相立即就会暴露无遗,这正是斯蒂芬先生一开始提出的那些问题的真实含意。她不再能够去参加许多下层的一般活动,比如打网球或者游泳。 
  这类禁令使她感到欣慰,一种物质上的欣慰,就像女修道院的铁栅在物质上阻止了过修道生活的姑娘们的相互接触,阻止了她们逃走一样。也是为了相同原因,她要是不想冒遭到杰克琳藐视的危险,又怎能不冒着必须向她全部或部分地解释真相的危险呢? 
  阳光已经移开,不再照在她的脸上。她仍旧躺在那些照片上面,她的肩膀粘在照片光亮的表面上。这时,她感到自己的膝盖碰到了斯蒂芬先生外衣的硬边,她已回到她的身旁,他和勒内一个拉着她一只手扶她站起身来。勒内为她捡起了掉在地上的那只高跟鞋,该是她穿起衣服来的时候了。 
  后来他们在塞纳河畔的圣云饭店共时晚餐,当只有斯蒂芬先生一人和她在一起时,他又开始继续询问她。饭店的餐桌盖着白色的桌布,安放在一个有遮阳蓬的阳台上,四周环绕着水蜡树篱,树篱的下面是一个栽满深红色牡丹花的花床,牡丹正含苞待放。 
  还没等斯蒂芬先生对她做出任何暗示,O已经顺从地先提起裙子,然后才在铁椅子落座。经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她裸露的大腿才使那冰凉的铁椅面变得温暖了。坐在餐桌旁,可以听到平台另一端河水拍击那条拴在木栈桥上的小船的声音。 
  斯蒂芬先生坐在她的对面,O把每句话都说得很慢,留意使说出来的一切都同实际情况完全相符。斯蒂芬先生想知道她为什么会喜欢杰克琳,哦!这太简单了:那是因为在O的眼里,她太漂亮了,就像可怜的孩子们在圣诞节得到的一个大洋娃娃,他们会珍惜得连碰都不敢碰她一下。 
  她之所以至今还没有对她流露出自己的爱慕之心,也没有去勾引她,那仅仅是因为她的确不想这样做。在此之前,她低垂的目光一直注视着牡丹花床,当她说到这里时,抬起了眼帘,发现斯蒂芬先生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嘴唇。他真是在听她讲话吗?也许他仅仅是听而不闻,仅仅在看着她嘴唇的翕张? 
  突然间她停下不讲了,此时斯蒂芬先生的视线正好抬了起来,与她的视线碰在一起。这次她能从中读出的意思是再清楚不过的了,十分明显,他也已经看出,她看透了他,现在轮到他变得苍白起来。如果他确实是爱她的,他还能为她已经看破了他的真情而原谅她吗? 
  她既不能移开目光,也不能笑,更不能说话。即使这事关她的生死,她也不能有任何动作,不能逃走,她的腿绝不会听她的指挥的。也许他除了让她顺从于自己的欲望之外,并不想从她身上得到任何东西,只不过他以下事实吗——自从勒内把她交给他的那一天起,他越来越频繁地邀请她,留下她,有时仅仅是为了让她跟在他身旁,并不要求她做任何事情。 
  他就那么一动不动默默无语地坐在她的对面,邻桌一些商人正在一边喝咖啡一边高谈阔论,那咖啡又黑又香,那香味竟然飘散到他们的桌子上来了。两位衣着考究、神态傲慢的美国人吃着半截饭又点起了香烟,砾石在侍者的脚下“咯吱咯吱”地响——其中一位走过来为斯蒂芬先生斟酒,酒杯里已经空了四分之三,但是把好酒浪费在这尊雕像、这位梦游者身上不是徒劳吗?那侍者并没有费心去注意到这一点。 
  O欣喜地感觉到到,他那双灰色眼睛里发射出来的热切目光从她的眼睛移向她的乳房、手臂,然后又重新回到了她的眼睛上面,她看到他的嘴唇上终于浮现出一丝笑意,那种她不敢以微笑相报的笑意。这时,她突然听到一个单音字,这简直令她难以置信,她激动得连气都透不过来了。 
  “O……”斯蒂芬先生说。 
  “是。”O回答时几乎昏过去。 
  “O,我现在要对你说的事已经和勒内讨论过了,我们两人已经对此取得了一致意见。但是,我……”他的话断了。 
  O一直说不清到底是什么力量使她闭上了眼睛,是因为她感到了突如其来的寒意,不是因为他也困难地喘不过气来。他沉默了很长时间。 
  这时侍者上来换盘子,并且给O拿来了菜单,请她点饭后甜食,O把菜单交给斯蒂芬先生。 
  “一份蛋奶酥?好。” 
  “一份蛋奶酥,要等二十分钟。” 
  “好吧,就等二十分钟。” 
  侍者走开了。 
  “我的话需要超过二十分钟的时间。”斯蒂芬先生说。 
  然后,他开始用一种坚定的语调讲话,他说出的话很快向O表明,至少有一件事是确切无疑的,那就是,即使他已经爱上她,他们之间的一切还是不会有丝毫改变,除非把他现在对O所持的一种奇特的尊重态度看作他的改变,除非把直截了当地向她提出要求换成一种热情的句式“如果能蒙你……我将十分高兴”看作是一种变化。即使是用这种语气说出来的话语,在O的心目中仍然是命令,她绝对想不到自己会违背它,当她向斯蒂芬先生讲明这个意思时,他表示完全赞成。 
  “我还是坚持请你事先答应我的要求。”他说。 
  “我愿意做一切您喜欢的事。”O答道。 
  此刻,在她的记忆中又回荡起她正在说的这个句子的回声:“我愿意做一切您喜欢的事。”她曾经对勒内说过同样的话,唯一的区别是,她对勒内说这句话时用的是那个熟稔的“你”字。 
  她用几乎是耳语一样的低音嗫嚅道:“勒内……” 
  斯蒂芬先生听到了。 
  “勒内知道我希望你做的事,现在听我说。” 
  他说话时用的是英语,用的是一种低沉而又谨慎节制的声调,使邻桌的人完全不可能听到他在说的话,每当侍者从他们的餐桌旁经过,他就默然不语,直到他们走开,他才重新接着被打断的话头说下去。 
  他在说的这番话,听上去十分奇特,同这个平静的公共场所的气氛显得极不协调。然而,更为奇特的是,他居然能够把这番话说出来,而O也居然能够不动声色地听他讲这番话。 
  他的话头是从头一个晚上她到他家里去,他曾给她下过一道命令而她拒绝服从的事情开始的。他提醒她说,虽然他那次打了她耳光,但自从那一晚之后,他一直没有再次重覆过那个命令。那么她现在能够答应做那次被她拒绝的事情了吗?O明白,此刻她仅仅从心里表示接受是不够的,他还要听她亲口说出来,用她自己的语言,承认无论何时他要求她自己爱抚自己她都会照做不误。 
  她就这样说了。在她的幻觉中,她再次看到了那个黄灰色相间的客厅,勒内离去的身影,第一晚她内心的反感,以及当她赤裸裸地躺在地毯上时,在她分开的两腿之间燃烧的那团火。今天晚上,就在这同一间客厅里……但是结果并非如此,斯蒂芬先生并没有具体说到这一点,而是接着他前面的话题讲了下去。 
  他向她指出,她还从未当着他的面被勒内(或任何其他人)占有过,就像她当着勒内的面被他占有那样(就像在罗西她被全体主人占有那样)。但是,从这一点她不应当得出结论,以为只有勒内一个人喜欢用这种方式来羞辱她。 
  这种方式就是把她交给一个不爱她而只知道从她那里猎取快乐的男人,而且是当着一个真正爱她的男人的面。(他说了那么久,说得那么残酷——她在不久的将来就必须向他的朋友,那些见到她之后对她产生了欲望的朋友分开她的双腿、她的双臀和她的双唇——以致O开始怀疑,这番残忍的言辞要伤害的目标不仅是她,也包括他自己。而她在这一大篇讲话中唯一能记住的是那最后一句话——当着一个真正爱她的男人的面。有了这样的坦白,她还需要什么其他的东西呢?)还有,在夏天的某个时候,他要把她带回罗西。 
  难道一开始是由勒内然后是由他对她实行的监禁还会令她感到是什么意外的打击吗?他们俩就是她心目中唯一的男人,不论是他们俩在一起时,还是单个来时。不论何时斯蒂芬先生在他波蒂路的住宅宴请宾客,O从未得到过邀请。她从未在他的住处吃过午餐。勒内也从未把她介绍给他的任何朋友,除了斯蒂芬先生本人。 
  今后最有可能出现的情况是,勒内将会继续把她当作一段往事,因为斯蒂芬先生将会保留对她做他喜欢的一切的特权。但是她不应当因此产生这样一种想法,即认为她既然属于斯蒂芬先生,就应当受到更合法的保护;实际情况将会完全相反。(最令O伤心的是,她已经意识到,斯蒂芬先生将会用同勒内一模一样的方式来对待她,毫无二致。) 
  她左手上戴着一枚由铁和金制成的戒指——她应当记得当初他们为她选了那么紧的一枚戒指,以致必须费很大力气才能把它戴在她的手指上,为的是她永远不能把它摘下来——那戒指是她沦为奴隶的标志,它还表明,她已经属于公共财产。 
  从上一个秋天起直到如今,她还没有遇到过任何罗西的成员,没有遇到那些会注意到她佩戴着“铁”或者流露出他们已经注意到这一点的人们,这纯属偶然。 
  斯蒂芬先生提到“铁”这个词时用的是复数,就像上次他对她说“铁”在她的身上显得特别相配时一样。她一开始以为这种说法是一个双关语,但实际上它并不是双关语,它已经成为一种辨别方式,一个口令。斯蒂芬先生用不着再问第二个问题,那就是她佩戴的“铁”是属于谁的。假如就在此时此刻他向O提出这个问题,她该如何回答呢?O对此感到有些犹豫不决。 
  “勒内的和你的。”她这样说。 
  “不对,”斯蒂芬先生说,“是我的。勒内愿意让你首先属于我。” 
  O完全承认这一点,为什么她还要假装不承认呢?在不久的将来,但无论如何是在她重返罗西之前,她将要得到一个最权威的标志,这个标志并不会赦免她作为公共奴隶的责任,但除此之外还将表明她是个属于一个人的奴隶,她是属于斯蒂芬先生的奴隶。 
  与这个终极标记相比,她身体上的那些被反覆印上去的鞭痕,将会大为逊色。(可是,这将是个什么样的标记呢?它是由什么做成的,又怎么会成为最权威的标记呢?O感到又害怕又着迷,迫不及待地想知道这一切。她必须立即知道这一切。对所有这一切,她不得不接受和同意,而且是在“接受”“同意”这些词的配音上来使用它们。如果没有她的翻天覆地同意,任何事都不能强加给她;她完全可以拒绝这一切,没有任何力量可以奴役她,徐了她的爱情和她的自我奴役。有什么力量能够阻止她离开呢?) 
  然而,在给她打上这个标记之前,她有一个缓刑期。在这段时间里,由斯蒂芬先生对她施行的例行鞭打将暂缓执行——根据勒内和他本人约定好的原则,对她施行的鞭打是按照总能在她身上看到新鲜的鞭痕这一尺度来掌握的。给她这段缓刑期的原因是基于以下估计,即她需要一段时间才能驯服杰克琳。 
  在震惊之下,O抬起头注视着斯蒂芬先生,为什么?为什么是杰克琳?即使杰克琳使斯蒂芬先生感兴趣,这同O又有什么关系? 
  “原因有二,”斯蒂芬先生说,“第一个,也是不太重要的一个,是我想看到你亲吻和抚摸另一个女人。” 
  “可即使她答应了我,”O不由地大声喊叫起来,“你又凭什么指望我愿意当着你的面做这种事?” 
  “这个我一点也不担心,”斯蒂芬先生说,“如果必要的话,你可以采用欺骗手段,总之,我对你的期望比这要大得多。我想让你勾引她的第二个原因是,你将是把她引到罗西去的诱饵。” 
  O放下手中的咖啡杯,由于她的手抖得厉害,把剩在杯底的咖啡和糖的粘乎乎的混合物都洒了出来。就像一个占卜者那样,她从桌布上散开的棕色污迹上看到了一幅令人不忍卒读的幻像:杰克琳那双闪着磁器般光彩的眼睛注视着仆人比尔;她那同乳房一样高贵典雅的臀部,这O至今还无缘相见的部位,在后部高高卷起的红色天鹅绒长裙下暴露无遗;她娇嫩的面颊上印满泪痕;她涂着唇膏的嘴唇正在哭喊着;而她的一头直发,那沿着额头梳成的荷兰式短发,就像新割下来的稻谷草——不,这是不可能的,绝不是她,不是杰克琳! 
  “不,这绝无可能。”她说。 
  “事情当然不是你想的那样,”斯蒂芬先生反驳道,“你以为姑娘们是怎样被招募到罗西去的?只要你把她带到那里,剩下的事就不用你管了,反正无论什么时候她想离开就可以离开。现在咱们走吧。” 
  他猛然间站起身来,把付帐的钱留在餐桌上。O跟着他走到汽车前钻了进去。在还没到B街时,他拐进了一条侧街,在一条窄窄的小道旁停下车,挽起了她的手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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