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暴雨荒村求宿 “包赶程”日行千里 就这样,杨二郎一行,一路兼程,饱览美景,一走就走了两个多月。眼看就要到南京,却遇到了麻烦。 这天晌午刚过,忽然狂风大作,须臾白浪掀天,倒射轩窗如飞雨。船夫一看天气乍变,立刻将船靠了岸。三人上岸避雨,却久久不见雨停。“看样子,这雨是一时半晌也收不住了。眼下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不如我们早些看看附近有没有可供歇脚的人家。”杨二郎说。 一众人步行不远,果然有一处村庄映入眼帘。几个人上前,敲响了一户农家的院门,见有一老翁开门,便道:“我一行人,突逢暴雨,无处投宿,欲投贵处借宿一晚,明日早行,依例拜纳房金,万望周全方便。”老翁笑道:“借宿无妨,只是委屈各位挤一挤了。”说罢便把他们让进了屋里。 旅途之中若遇到没有旅店可供投宿的窘迫,民宿是最常见的选择,以至民间已经有了大致的收费标准,所以杨二郎才会说“依例”缴纳费用。除了民居,寺院道观也常常是旅人的栖身之所。不过投宿寺院也不全是免费的。有些寺庙会用香火钱的方式收取一定费用,有的则会直接标明佣给。还有些走水路的旅人,或是情趣所致,或是为了节省费用,干脆直接宿歇在船上。明代小说《警示恒言·黄秀才徼灵玉马坠》中就有这样的描写:“船舱货物充满,只可坐于艄头存坐,夜间在后火舱歇宿”。 次日清晨,风雨如故。眼看快到目的地,却被阻隔在此。杨二郎焦灼无奈的心情,正如明人高启在《江上阻雨》中所写:“客程三日不得去,梦逐野鸥飞过江”。再耽搁下去,怕即便到了南京,也错过了端午佳节秦淮河的龙舟比赛。 其实杨二郎遇到的情况不算偶然,在实际的远程行路中,由于天气和水文的影响,旅人们大都是利用水路、陆路交替的方式,来解决突发情况。安史之乱后,杜甫入蜀就是先走水路,从秦州(甘肃省天水市)至兴州(甘肃省银川市),再到利州(四川省广元市),然后改走陆路到达成都的。二郎算了算所带的旅费,还绰绰有余,于是决定就近租一辆“包赶程”,换走陆路。 所谓“包赶程”是一种专门高速行驶、运载旅客的车辆。据《清碑类钞》的记述,这种车多为耐力持久的骡车,即便是千里长途,戴星而行,数日可达。故曰“包赶程”。 与以速度取胜的“包赶程”迥异,古代还有一种专求稳妥的“太平车”,也是专门被用来长途运载的。“包赶程”是骡车,而太平车则是牛车,单凭这一点,二者的区别就显而易见了。宋代史料笔记《邵氏闻见后录》说到太平车的特点:重大粗陋,以牛牵挽,每天的行程不超过30里,以这样的速度行进,想出交通事故都难。 也有一种太平车用骡子牵引,或骡驴共用,下坡时还会在车后拴上两头骡子,以其反作用力,保证车辆不会下行过猛。太平车的另一大特点,是会在车身悬挂铁铃,行进时发出声响,数里之外可闻,宛如喇叭,好让对面来的车辆有预先避让的准备。 除了乘车,马、骡、驴和牛,都常被用来骑驾,且各有所长。马最为常见,汉代起已经非常普遍,通常是具有一定身份和经济实力人群的选择。而骡子则善于攀爬山路,陆游就有过“山路乌骡稳”的诗句。再说驴子,耐力十足,尤为适合长途远行。《洛阳伽蓝记》中有一种佳酿,就因为美名远播,常被人远相饷馈,而得名“骑驴酒”。在一些不产驴马的地方,牛也被当做乘驾的牲口,而且并不像我们想象中的慢吞吞。《太平御览》中说当时的琼州(今海南一带)就因为不产驴马,当地人多骑黄牛,黄牛行路甚稳,而且倘若被从小训练步伐,则不乏有“稳快者”。 假日游人声鼎沸 错高峰另觅幽境话说杨二郎和小厮坐上“包赶程”,两三天的功夫便到了南京应天府。作为明朝的留都,南京城的繁华自然不必赘言。尤其是秦淮河一带,素为六朝烟月之区,金粉荟萃之所,商贾云集,文人荟萃,光是两岸大小酒肆旅店就有六七百家。时人评价这个“黄金地段”是,便于寓居、便于交际、也便于淫冶,即使房价很贵,但要求租寓者仍无虚日。 杨二郎让小厮先把行李、车马寄存到塌房,自己便径直奔向了秦淮河。所谓塌房,就是今天的“行李寄存处”。南北朝时就已经出现了这种专门储货纳客的场所,相当于“仓库”的概念,称为“邸店”或“传舍”。随着行商客旅的逐渐增多,唐代还出现了专门为客人保管钱币的柜坊。在异地做生意的商人,可以把挣来的钱两存放在此,需要用钱时再用信物凭证兑换现金。 杨二郎选择的这间塌房离秦淮河不远,三面环水。明代的“塌房”比起前朝,规模更为宏大,不仅帮客人保管货物,行李、交通工具也都可以存放。为了避免火灾,这些塌房大都临水而建,还有专门的人负责保卫巡逻。 不多久,连跑带颠的杨二郎便来到了秦淮河畔。秦淮河本就有“灯船甲天下”的美誉,这天正值端午佳节,就更是盛况空前,万人空巷。南京城的男女填溢秦淮河房,竞看灯船。河上小篷船数以百计,篷上皆挂满羊角灯,船只首尾相接,似火龙蜿蜒,光照天地。从聚宝门水关到通济门水关,人声鼎沸,喧闹达旦。杨二郎看得兴起,也想寻觅租赁游船,却因为供不应求,只能徘徊等待。明代诗人顾梦游有“一叶扁舟价十千,但恨招呼不能致”一叹,描绘的就是秦淮河旺季的情景。 扎堆儿的“假日游”,在明代已经十分普遍。无论是每年的正月元旦、传统节日,还是各种神仙诞辰、民俗庆典,都成了出游的好时机。明末诗人张岱还将“扬州清明”与“西湖春”、“秦淮夏”、“虎丘秋”,并称为四大旅游奇观,点出了扬州、杭州、南京与苏州四座城市的最佳旅行季节。不过旅游时段的集中,也带来了物价的上涨。比如元末明初的文学家宋濂,就在旅游旺季感叹道,一个仅可放置一床的客房,每天盥洗还需自理,每月却收租金数千钱。而像杨二郎手执千钱而苦苦寻觅的游船,在平时不过是“银二分”左右的价格。 于是,开始有人有意识地“错峰游”,寻找一些人迹罕至的景致。清代士大夫施润章,有一次来到湖州,询问知县当地山水之最,知县首推碧岩,理由就是人迹罕至。清人吕星垣在《龙井游记》中,甚至因为在杭州西湖闹中取静,寻得了一处幽谧景致,而得意不已。
行路速度究竟有多快?
行路速度不仅取决于交通工具、道路情况,还有人的主观愿望,虽然很难有统一的标准,但是我们还是可以从零星的行路记录中,窥见古人行路速度的概貌。
现在能看到的最早关于古人行路速度的记录,见于汉代《九章算术·均输》中,“重车日行五十里(25公里),空车日行七十里(35公里)”的记录。不过这个速度,指的是官方车辆,全速兼程,一般的百姓行车,是很难达到这个速度的。《汉书》中,昌邑王刘贺赴长安,日中(约13:00)从昌邑国出发,晡时(约15:00~16:00左右)到达定陶,“行百三十五里,侍从者马死相忘于道”。算下来速度可达每小时22.5公里至33.75公里。后代的行路速度,因为驿站和道路情况的发展,相对稳定,最快可以达到日行400里(200公里)到500里(250公里)左右。
那么水路又能达到怎样的速度呢?《唐六典》中记载道:“水行之程:舟之重者,溯河日三十里(15公里),江四十里(20公里),馀水四十五里(22.5公里);空舟溯河四十里(20公里),江五十里(25公里),馀水六十里(30公里)。沿流之舟则轻重同制。河日一百五十里(75公里),江百里(50公里),余水七十里(35公里)。”而实际上,除了有特殊目的的旅程,许多古人并不在意行路速度,甚至不赞成“快行”。宋代诗人范成大在《余杭道中》里就写道“五柳能消许多地,客程何苦镇匆匆。”苏轼在《夜泊牛口》中,又提到“人生本无事,苦为世味诱”,“今予独何者,汲汲强奔走”,把行路速度和人生哲学相关联,并对于急进的节奏不以为然,这份心境在今天看来尤为难得。
登山游自有法门 “一条龙”万事无忧前一天虽然没有搭到游船,但还是看到了异彩纷呈的龙舟比赛,杨二郎也算是尽兴而归。第二天一早,他又马不停蹄地赶去南京佛教圣地牛首山。牛首山又名天阙山,因山顶南北双峰似牛角“遥望两峰争高,如牛角然”得名。这一带佛教鼎盛,正是佛教牛头禅发祥地,山上建有宏觉寺一座,一直是僧人咸集,群贤毕至之地。每岁届春金陵百姓倾城出游,故有“春牛首”之称。 为了这次的登山游,杨二郎特地换上了芒鞋,腿上裹了行缠,手持一根竹杖。他的这身打扮,是古代常见的登山“标配”。 芒鞋,即草鞋或者麻鞋。《水浒传》中史进穿的“踏山透土多耳麻鞋”,就道出了芒鞋“透土”的优点。苏轼在《宿石田驿南野人舍》中道,“芒鞋竹仗自轻软,蒲荐松床亦香滑”,说的则是芒履踩踏轻软,不畏湿滑的优点。 诗文中提到的另一件登山利器“竹杖”,就相当于今天的登山杖,彼时的叫法是“杖策”。“乘危履险,非杖不行,年老力衰,非杖不强。”汉代书法家崔瑗在《杖铭》中的这段话,足以说明杖策在登山旅行中的作用。 再要说的是“行缠”,也就是通俗说的绑腿。汉人刘熙在《释名·释衣服》中解释说,这种由足部一路裹束到膝部的绷带,可以使人腾跳轻便。古代小说中“神行太保”称谓的由来,就与行缠不无关系。 有了这样一身装备,杨二郎甚感腿脚轻快,一路沿羊肠小路屈曲而上,不一会儿便行至半山腰。这时,忽闻松间有击柝声,山坳间又传疏钟应之。二郎循声张望,但见一群僧人在山路两边迎接,弘觉寺山门转眼已在眼前。 原来刚才的钟声,是专门有人在前望,一旦有客人前来,就用钟声告知寺院早作准备,并派出僧人出来迎接。为了赢得客源,这种招揽游人的方式在明代屡见不鲜。有时遇到一山数寺的情况,还会出现“商业竞争”。明代藏书家童佩游南岳时,就遇到了“沙弥道士相杂迎客”的场面。 杨二郎跟着迎客的僧人进了寺门,先献上了“山资”,也就是用茶进餐以及礼佛的布施。谈钱不伤感情,袁中道在《书太和记后》中,总结自己多年游山的诀窍时说,因为山中资源相对贫乏,所以山资“宜多”,“宜先授”,最好能答应请沙弥道士办一场祈禳的法式,增加他们的收入。这样必能收到VIP的待遇,玩得尽兴。 明代这种宗教影响下的进香游,实际上可以说代表了明代旅行的“最高商业水准”。其中尤以泰山的旅行规模蔚为壮观。前明遗民张岱,在《琅文集》回忆起繁华旧事,对当年泰山进香的场景念念不忘。据说当时泰山脚下有一批颇具规模的客店。一个客店就有二十多件马槽房、二十余处戏子寓,曲房密布,弹唱者不计其数,奔走服役者一二百人,各司其职。这样的规模本来应该是州级城市才具备的,如今却汇集在一家客栈之中。更重要的是,当时已经有了“旅行一条龙”服务。店家可以代为办理募轿、缴纳山税,以免客人四处奔波。旅店会先为到店的香客接风洗尘,次日拂晓送客人上山。山脚下有各种“职业导游”毛遂自荐,山上有“接顶”服务,即为登顶的客人提供御寒与饮食的条件。负责这一系列服务的人,被称为“牙家”,也就是古代的中介。下山以后,旅店还要为客人准备“席贺”,也就是祝愿客人烧香后求官得官、求子得子、求利得利,一切遂愿。 牛首山虽不能与泰山相提并论,“服务”也还算周全。杨二郎轮番参拜一番后,用过素斋,拿着僧人做过法事的护身符,满意地下山归去了。回到住处已是傍晚,窗外南京城喧哗的夜市刚刚拉开帷幕,杨二郎却进入了梦乡——明天还有更精彩的旅程等着他。
旅行怎么玩?
自唐朝起,伴随着旅行活动的频繁,人们对旅行质量的要求也日益提高。不仅要游,还要游得雅,游得巧。古琴、围棋、纸墨笔砚,甚至还有歌姬,都变成了随身携带的『游具』,与景致相互应和,增加旅行的乐趣。下图明代画作《南都繁会图》中,汴京城繁华的景象是当时城市商业发达的写照,这为旅行提供了丰富的物质保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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