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统一考卷和录取分数就公平吗

华盛顿人

　　熊丙奇：高考统一考卷和录取分数就公平吗

　　熊丙奇   2016-05-20 07:11

　　[摘要]全国一张卷，一条录取分数线的思路貌似可实现绝对分数公平，但如果实行，会产生更严重的问题。全国计划招生，会在全国范围内制造更严重的应试教育，出现全国超级中学和大择校。

　　最近教育部发布的跨省生源调控方案引发了不小争议，由于对2016年高招江苏将向中西部省份“输出”3.8万招生名额存有异议，南京、苏州、盐城等地的家长，跑到江苏省教育厅在内的各地教育主管部门门前陈情。

　　此事牵涉到多个省份的招生计划调整，抗议声蔓延到全国，攻击的对象是《2016年“支援中西部地区招生协作计划”实施方案》、《2016年部分地区跨省生源计划调控方案》。其中，北京、天津等录取率高的地区没有调整计划，遭“躺枪”。

　　这一事件牵扯出人们心存已久的焦虑——“高考公平”的问题。5月18日，教育学者熊丙奇就这一话题与腾讯网友进行了一番讨论，以下为互动精选。

　　

　　

　　

　　

　　

熊丙奇

　　要推进高考公平，有必要打破分省按计划录取制度

　　问：北京、天津录取率很高，要外调招生指标，为什么不调北京、天津的？

　　熊丙奇：家长有这样的想法可以理解。单从录取率比较来看，应该调整录取率最高的地方。但这也有不可回避的现实问题。一是北京的考生，也不愿意外调，会把已有的录取指标作为自己的高考利益加以捍卫，像在北京开放异地高考，就遭遇北京家长、考生激烈反对。二是北京高考人数不多，只有6万多人，一本录取率很高，但一本计划的绝对数却比较小，只有1万5千多名，像这次上海也调出，但只有5000人，远小于江苏，而这已经占上海高考人数5万人的10%了。

　　

　　总体来说，我国各地的录取率差距在缩小，但是要进一步依靠调整各地录取计划来缩小差异，空间有限，各地考生都有自己的利益诉求。教育部门的想法是维持发达地区录取率不变或略有提高来促进均衡，可各地家长都想着计划不外调，自己孩子的机会会更多，而且，也会比较各地的录取率——要是保持录取率不变，那录取率最高的地区一直最高，所在省和其的差距一直难以缩小。要推进高考公平，有必要打破现在的分省按计划录取制度，这一制度是制造各地录取率不均衡的根源所在，保持这一制度，在目前录取指标分配基础上做补充与调整，不但不能根本消除不公，而且会激发各地的矛盾和冲突。

　　问：往年高考结束后，一些高校招生指标比较充足，二本、三本、专科计划都招不满，很多计划被浪费了。显然多余的计划可以支援别的省市。那么，为什么外调指标还会有这么大反应呢？

　　熊丙奇：每年高考招生中，确实有不少二本三本院校和高职高专的招生计划未完成，调查显示，高考之后放弃填报志愿和录取后放弃报到的考生达到100万，全国各地都有。但是，对于外调计划，家长首先不知道这些计划的构成如何，一本多少、二本多少？是本科为主，还是高职为主？是不是只有外调而没有调入？外调计划在最初公布时没有详细交代，大家一看这么大的外调规模，肯定影响孩子的升学，担心升学竞争更激烈。

　　另外，对于高校招生，不同家长、考生有不同的诉求，有的考生想进一本，所以上了二本线也选择复读，而有的考生没有达三本线，觉得能进一所三本院校也好，因此不能认为有二本三本院校招不满，调出计划不影响考生利益。目前的计划录取制度，是按学生分数结合志愿投档，填报志愿和录取时，信息不对称，学校计划未完成，有多方面因素，包括录取制度因素，高校只有一次集中录取，不是学校多次录取，学生多次选择。

　　可以说，教育部门、高校、家长在这个问题上考虑的并不是同一个问题，教育部门考虑的是全国范围内的公平，高校考虑的是本校的招生形势（要把招生指标投到可以招到生源的地方），而家长首要考虑的是孩子的高考升学竞争，能不能更多机会进更好的学校。

　　问：能说一下为什么在高考前二十天改变方案么，考虑过学生和家长么？

　　熊丙奇：按照教育政策三年早知道的原则，招生政策、计划在学生高一时就公布，而不应该到了高考时才公布。

　　全国统一试卷和录取分数会造成更严重的问题

　　问：为什么不能统一试卷，统一分数？偏远山区录取分数可适当下调。

　　熊丙奇：全国一张卷，一条录取分数线的思路貌似可实现绝对分数公平，但如果实行，会产生更严重的问题。首先，这只是把局部计划招生，调整为全国计划招生，招录的机制没有任何变化，全国计划招生，会在全国范围内制造更严重的应试教育，出现全国超级中学和大择校。

　　其次，由于各地的教育质量不均衡，地区的升学率差距不会缩小，而可能更大，北大在自主招生中，曾用全国统一联考成绩筛选学生，结果发现，如果全国一条复试线，有将近一半省份没有一个学生可以入围复试。我国各地的基础教育不均衡情况是很严重的，要求不同起点、不同教育过程的学生用一个分数标准来评价、录取，这本来也不公平。

　　目前，贫困学生、农村生进重点大学比例低，就是在一省范围内用一条分数线录取的结果。当然，在起点不公、过程不公的情况下，采取降低分数来提高录取几率，也会令其他考生不满，真正的教育公平，应该是起点公平、过程公平和结果公平。

　　我建议的方案是全国一张卷，以此为基础，大学进行自主招生。具体操作是，全国所有考生可在各地自由报考，然后用统一测试成绩去申请大学，大学结合高考成绩、大学面试考察成绩、学生高中表现、地区和家庭教育因素独立进行评价录取，这就让高考摆脱计划体制，同时，大学可用多元评价体系矫正地区教育差异。

　　高校应取消985、211身份等级

　　问：自主招生的高校裁量权越大，猫腻就可能越大，不公平的可能也越大。你怎么看？

　　熊丙奇：自主招生的核心是学生和学校双向选择，扩大学生选择权，拿到多张大学录取通知书选择大学。以此标准观察，我国大学实行的自主招生改革，并不是真正意义的自主招生，只是学校录取加分优惠，而由于大学办学存在行政化问题，这类加分和政府加分同样受质疑。家长的担心也就在情理之中。要消除家长的顾虑，必须推进真正意义的自主招生，给学生充分选择权，同时，推进大学进行现代治理改革，由独立招生委员会进行招生。

　　一方面，可用考生选择多所大学、拿到多所大学录取通知书的机制，迫使大学转变理念，重视办学声誉，也通过考生的选择权来落实监督权和评价权。另一方面，政府转变职能，依法监督高校依法自主招生，包括公开招生信息，出具招生报告等。

　　问：最近几年，出国留学的学生逐渐增多。英美高校也是自主招生，很多对于学生录取的指标也不是硬性指标，但家长却能接受，这是怎么回事呢？

　　熊丙奇：那是因为国外大学实行学术自治、教授治校的现代大学制度，学校的招生制度成熟，能保证公平公正，学校自主招生有公信力。我国大学目前由于没有现代大学制度，进而缺乏办学公信力。

　　问：多收大学生，多建世界级名校，才是解决之道？

　　熊丙奇：建名校是一方面，最关键还在于，对于我国教育和学生来说，只有多元教育、多元选择才有出路。这就是应该消除学校的身份等级，办好每一所学校，让每所学校（包括职业院校）都成为学生有价值的选择，而不是只盯着少数最好的学校，因为在任何国家，最优质的资源永远只有5%到10%。促进各类教育和学校的平等发展，这是我国教育公平更紧迫的任务。我国高考改革方案已提出取消高考录取批次，上海从今年即取消录取批次，这是推进教育公平的重要措施，希望取消录取批次的改革加大步伐，另外，还应进一步废除985、211，彻底消除学校的身份等级。

　　问：浙江作为经济发达，教育走在全国前列的大省却只有浙大一所958大学。本来就对浙江的广大学子不公平，外调是雪上加霜!

　　熊丙奇：浙江确实存在这个问题，只有一所985高校。我国各地的高等教育资源配置很不均衡，北京211院校最多，20多所，江苏其次，11所，上海9所。而高校制定招生计划，考虑的因素是比较复杂的。大致包括：1、历史因素，高校过去的办学定位（包括一些985高校也通过合并地方院校组建而来），传统生源构成。2，举办者属性，我国的高校按举办者属性，有国立（即部属）院校，按属性应全国范围内招生；有省立（省属）高校，由于地方出资举办，可在本省招生更多学生，但由于本省生源有限，也对外省招生；还有高职院校，这些院校主要为地方培养职业技术人才，招生以本地为主，再适当结合考生的报考意愿和就业发展，向外地招生；再就是民办院校，学校有更大自主权确定招生地域范围。3、学校的办学特色、学科专业设置，各地的生源报考意愿、生源质量等。一地的招生指标，与部属院校多少、本地本科院校多少，以及各校的招生传统、学科设置有关。

　　改革高考录取制度方能治本

　　问：少数民族加分对汉族学生不公平，一些少数民族生在大城市学在大城市，一句民族语言都不会说，在高考时却因为是少数民族比同班汉族学生加到高达20分，这太不公平。

　　熊丙奇：按照国家高考改革实施意见，高考加分政策已经做出重大调整，国家奖励性质加分项目和分值大幅压缩，到2017年，会减少75%，分值只有5分。而照顾性质加分，包括少数民族子女加分、烈士子女加分还会保留。当然，对于少数民族子女进行加分确实存在争议，因为有的少数民族并非在不发达地区接受教育，公平补偿应该针对教育薄弱地区，要调整这一政策，需要国家层面论证。

　　问：比较切实可行是在中西部联办大学分部？毕竟是培养人才发展中西部嘛!

　　熊丙奇：办一所大学并不容易，需要多年的积累。目前解决高考公平问题，主要矛盾还在于全国重点大学，即通常说的985、211院校的招生指标各省不均衡。目前，我国各地的高考录取率（高职高专以上录取率）已经比较接近，但各地的本科录取率，尤其是一本录取率相差较大。当然，一本录取率也并非完全准确的概念，各地的一本构成差别较大，更确切的说，是重点大学录取率差别较大。

　　本世纪初，由于推进重点大学省部共建，重点大学大幅增加在属地的招生计划，出现重点大学地方化的问题，有的重点大学在本省招生比例高达50%以上，后来教育部对此进行了治理，要求在属地招生不超过30%，但到目前为止，重点大学在各地投放的指标还是很不均衡，存有地域歧视。接下来需要进一步控制属地比例。

　　问：我感觉那些上海和北京这种城市来的学生受了一些照顾政策，但是在大学里来看，确实也感受到了那些大城市里学生在综合素质方面比我们小城市来的要好。

　　熊丙奇：现在很多人关注的分数，但其实分数只是评价一个学生的一方面指标，有的省市基础教育只关注学生的高考分数，忽视学生的综合素质发展，这些学生虽然高考分数高，但确实存在进大学后能力和素质的欠缺问题。这也是为什么要高考改革要建立多元评价体系的原因。

　　问：我认为，教育的公平，应该保证不同社会群体通过自己的努力，拥有流动的可能性。结合我国的情况看，现行高考中，如果要加强公平，应该从哪里入手？

　　熊丙奇：如果不改革目前的录取制度，要促进公平，只有调整各地计划，而从高考利益角度看，调整计划应该尽可能做增量调整，而不是存量调整，包括提高不发达地区高等教育质量，发达地区优质高等教育资源适度扩招增加给中西部地区计划，是更加可行的做法。但必须意识到，计划调整只能治标，改革高考录取制度方可治本。

　　问：高考未来改革的出路和方向应该在哪里？

　　熊丙奇：个人认为，还是要按国家教改规划纲要提到的高考改革思路推进改革，要推进考试招生相对分离，实行政府宏观管理，专业机构组织实施，学校依法自主招生，学生多次选择，打破现在的教招考一体化格局。（整理：徐娉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