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洲不设防：法国高铁惊魂记背后的安保死结

夺标

陶短房

2015-08-23 12:32 来自 思想市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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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地时间2015年8月22日，法国阿拉斯火车站，警方调查现场。21日一列从荷兰阿姆斯特丹开往法国巴黎的国际高速列车上发生枪击案，造成2人重伤、1人轻伤。 CFP 图

巴黎时间8月21日17时50分许，从荷兰阿姆斯特丹开往巴黎的“大力士”（Thalys）高铁9364次驶入法国境内不久，一名在荷兰银行工作的28岁法国雇员安格拉德（Jean-Hugues Anglade）前往12号车厢厕所时，发现一名年轻人正在厕所内试图为一支AK步枪上膛，惊险的一幕随即拉开。

“大力士”惊魂记

这位法国年轻人立即激活了车上报警装置，并试图锁死厕所门，以免歹徒手持装满子弹的AK步枪冲入车厢大开杀戒，歹徒见状和他扭打，此时三名年轻的美国旅客斯卡尔拉托斯（Alek Skarlatos，22岁）、斯托恩（Spencer Stone23岁）、萨德勒（Anthony Sadler）和60岁的英国籍乘客诺曼（Chris Norman）闻讯赶来，经过一番搏斗，终于制服了歹徒。

搏斗中歹徒至少开了一枪，列车车窗被击碎，一名法美双重国籍的乘客受伤，美国人斯托恩被歹徒用猎刀砍伤颈部和手部，伤势较重，但并无生命危险，22日已出院。歹徒身上搜到一支卡拉什尼科夫AK-47突击步枪、一支鲁格9毫米半自动手枪、一把猎刀和9只AK步枪弹匣。警方表示，这9只弹匣每只都装满35发子弹（正常情况下每只最多只能装30发），倘当时没有几位见义勇为者的奋不顾身，一旦歹徒冲进载满乘客、且空间狭小难以躲避的车厢，后果不堪设想。

3名美国年轻人中，斯托恩和斯卡尔拉托斯是结伴旅行的朋友，他们是美国俄勒冈州国民警卫队士兵，受过军事训练，因此在危险关头表现出军人特有的果断和应变能力。斯卡尔拉托斯称，他们是听见一声枪响和玻璃被击碎的声音后反应过来，并迅速冲向事发地点的，“歹徒似乎没来得及使用AK开火”。列车最后安全停靠在法国加来海峡省的阿拉斯车站。

又是北非裔

歹徒的身份很快便已弄清：他是北非摩洛哥裔，名叫阿尤布·卡扎尼（Ayoub El Khazzani），1989年9月3日出生，将满26岁。他在2007年移居西班牙马德里，后来搬到西班牙南部城市阿尔赫西拉斯，因长期进行贩毒活动而早为西班牙警方所熟知。2015年5月10日，他取道柏林转往土耳其，行踪不明，随后他返回西班牙并很快移居比利时布鲁塞尔。8月21日那天他携带大量军火在布鲁塞尔登上了9364次“大力士”高铁，随后便发生了前文提及的惊险一幕。

“又是北非人”让整个法国、乃至欧洲心惊肉跳。

由于历史上曾长期占领北非马格里布三国（阿尔及利亚、突尼斯、摩洛哥），上述三国独立后法国接纳了数以百万计的北非移民，这些北非移民大批抵达之初曾解决了法国战后劳动力短缺的问题。但自自上世纪80年代开始，法国产业结构发生重大调整，传统的制造业迅速萎缩，蓝领产业工人和重体力劳动者的需求量锐减，而这正是北非移民最普遍从事的职业，这不可避免地导致其失业率明显高于法国平均水平，造成“大巴黎”93省等北非移民聚居社区犯罪率偏高、帮派团伙猖獗、警民冲突严重等问题。

随着“伊斯兰国”（IS）等极端原教旨势力的崛起，这些极端思想依托在北非移民社区无所不在的清真寺-寄宿学校体系，吸引了大量对现实不满的北非裔青年，他们中许多人被煽动后前往利比亚、叙利亚、伊拉克等地参加“圣战”，一些人在积累恐怖袭击经验后又折返法国或欧洲其它国家，并对当地治安构成严重威胁。

8个月前，法国巴黎接连发生震惊世界的《查理周刊》编辑部袭击事件，几名袭击者、包括主犯库阿奇兄弟（Cherif Kouachi, Saïd Kouachi）都是北非阿尔及利亚裔法国人，“伊斯兰国”外围组织活跃分子，他们在2010年曾试图劫狱拯救的著名恐怖分子贝尔卡塞姆（Smaïn Aït Ali Belkacem），则是前阿尔及利亚极端组织“伊斯兰武装小组”（GIA）成员；今年6月26日，法国南部工业城市格勒诺布尔发生了一起血腥暴恐事件，一名工厂主被斩首，头颅被钉在厂门口，旁边插上了“伊斯兰国”旗帜并写有原教旨口号，凶嫌萨利（Yacinne Sali）同样是北非裔法国人。此外，过去一年间法国粉碎了多起暴恐企图，涉嫌恐怖分子也多与“伊斯兰国”有染，且有许多为北非裔。

此次“大力士”未遂恐怖事件的肇事者卡扎尼同样属于摩洛哥原教旨组织“伊斯兰运动”，这个组织和“伊斯兰国”有密切关系。西班牙警方在事发后承认，他们早已得到一些情报，认定卡扎尼原本计划自法国赴叙利亚参加“圣战”，然后返回法国。

欧洲高铁的安保死结

惊魂一幕让人们在感佩见义勇为者之余，纷纷质疑法国内政部、内政部长卡赞纽夫（Bernard Cazeneuve），尤其是负责“大力士”等欧陆国际高铁和TGV法国本土高铁经营的法国国营铁路公司（SNCF）安保措施。

正如许多观察家所指出的，尽管早在1995年，TGV就曾发生过未遂炸弹袭击事件，而2004年马德里列车袭击事件则导致21人丧生，但法国铁路、长途客车和公交系统并未因此效仿“9.11”事件后的机场和民航部门加强安检，而是沿袭传统的“自律模式”：车站没有安检门和安检措施，要害地方没有或很少有监视器，不仅如此，由于“申根”的规定，即便是如此次差点出事的国际列车，安检措施也形同虚设，且欧盟成员国的边境检查也被取消，这意味着一个像卡扎尼这样全副武装的歹徒只要稍加遮掩，便可大摇大摆、畅通无阻地在欧陆某车站登上一辆国际客运列车，在欧陆各国间“武装旅行”。

当然例外总是有的：由于英国人的坚持，也由于英国在欧洲一体化进程中的始终若即若离，和英国游离于申根协定之外，往返于英吉利海峡海底隧道英国-法国间的“欧洲之星”高铁自运营开始便实行了全封闭管理和不亚于“9.11”后国际机场的严格安检措施。

此次“大力士”事件让“加强高铁安检”的呼声再度高涨，但正如法国对外安全总局（DGSE）前负责人舒埃（Alain Chouet）所言，这谈何容易。

在法国，平均每天有超过15000次客车，日铁路客运旅客流量高达400万人次，如果效仿“欧洲之星”对旅客及其行李实行严格的安全检查，并在全国大小车站普遍设立安检门等安检设施和程序，则势必增加大量人力、物力和财力的投入；“9.11”后人们更多选择高铁而非客机，在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前者更方便、更经济，安检程序的增加将令旅客的铁路行程变得更麻烦，而更多的安检成本则势必被分摊到车票上，一些分析家坦言“毕竟不是每天都会发生铁路恐怖袭击事件”，但安检程序一旦设立并启动，就必须时刻不停地运转方能防患于未然，届时早已淡忘恐怖袭击之可怖，却无时不刻感受到“过度安检”之不便的乘客、舆情，恐怕会不断发出和现在相反的嗟怨之声。

法国北方高等经济学院（EDHEC）资深犯罪风险学专家莫內教授（Bertrand Monnet）指出，必须在“安全”和“成本”间找到一个理想的、能为社会和经营者所广泛接受的平衡点，但这个“平衡点”又在哪里？

事发后比利时警方加强了境内铁路车站的安检，SNCF总裁佩皮（Guillaume Pepy）表示“将全力配合法国反恐机构和比利时联邦检察官的调查”，却对是否加强本系统内安检避而不谈。

“欧洲不设防”

正如许多分析家所言，比利时警方的行动徒具象征意义：在申根体制下“欧洲不设防”，嫌犯完全可以避开比利时车站安检，在荷兰或法国随便哪座经停车站上车，让“万能的列车”把他们带到想去的地方，去完成他们的“圣战”。

近年来包括北非裔在内，大量地中海难民涌入欧盟各国，令首当其冲的意大利、希腊、西班牙等国不堪重负，并发生了多起人道主义灾难事故。迫于压力今年5月下旬欧盟委员会试图推出所谓“难民配额”原则，让欧盟各国根据指令性配额分摊难民收容及其费用，而这些难民一旦被无论欧盟哪个国家收纳，就自动获得在“申根”范围内随意活动的权利。此次发生在加来海峡省的惊魂一幕，将再次给反对这项原则者提供有力的“炮弹”——而就在离列车停靠站不远的地方，就是因英国人拒不“开门”而被挡在英吉利海峡法国一侧的“难民临时营地”，这个充斥着北非人的临时营地，几乎每天都会发生各种各样的治安事件。

令人啼笑皆非的是，“伊斯兰国”的恐怖网络在欧盟各国间四通八达、畅通无阻，全副武装的卡扎尼也能堂皇在比利时登车，一路绿灯地进入法国境内，而欧盟各国警方和反恐部门间却远非那么“申根”：卡扎尼不仅前科累累，而且如前所述，西班牙警方早已掌握其将先赴叙利亚“圣战”再返回法国“有所作为”的重要情报，却并未及时通报法国同行，理由居然是“我们认为还不到让法国同行们知道这些的时候”。

此次事件是否会令欧盟各国警方和反恐部门加强情报和行动合作？或许会，但不能太过乐观：不论马德里火车爆炸还是《查理周刊》编辑部血案发生后，这类呼吁、承诺就会纷至沓来，但效果如何呢？“已遂”且造成惨痛伤亡的暴恐事件，推动力不过如此，何况这回是未遂？

人们担心，这类事件的一再发生，将对欧陆各国极右排外政党、势力的影响力推波助澜，并产生一系列消极政治、社会后果和巨大代价；人们更担心，这一系列消极后果、代价的产生和付出并不能带来哪怕一点点的更多安全感，因为这种“以过激对过激”的排外主义只能抵挡和驱逐新来的移民、难民，却对早已定居、入籍，甚至在欧洲本土出生者束手无策：《查理周刊》编辑部血案主犯库阿奇兄弟不仅是法国籍，且就出生在巴黎第十区，此次未遂高铁袭击事件的嫌犯卡扎尼，踏上欧盟领土也已有8年之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