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球涉事千万辆，中国只有两千？大众尾气造假丑闻正发酵

华盛顿人

作者：南方周末记者    岳家琛       南方周末实习生  邵启月     最后更新：2015-10-01 11:41:19

大众汽车尾气造假门爆发之后，媒体围堵在德国沃尔夫斯堡的大众工厂门口，等待消息。（东方IC/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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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名在美业内人士称，中国在2009-2010年间或存在柴油捷达销售，“虽然配置不一定一样，但是处理技术路线可能相同”。中国进口汽车贸易公司一位内部人士否认此说法。

2015年9月28日，中国广州一家加油站。一个小时内，停在柴油加油枪下的车辆均为国产大货车。在柴油车司机和加油站工作人员看来，大众汽车造假事件只是手机上的新闻，并未对自己生活产生影响。此时，距大众事发已有10日。

一万五千公里外，美国华盛顿。美国环保局（EPA）发言人Jane通过电话对南方周末记者表示：“大众集团的违法事实很严重，其不合法的设计不仅导致尾气排放超标，而且欺骗了EPA，欺骗了加州政府和消费者。”

9月18日，美国环保局宣布，大众生产销售的捷达、高尔夫、奥迪A3、帕萨特等多款柴油汽车安装了作弊软件，使得汽车可以顺利通过尾气排放测试。但在实况行驶中，其氮氧化物排放量超标最高40倍于美国标准。四天后，大众公司表示全球涉事柴油车可能高达1100万辆。事件引发大众股票两天暴跌35%、首席执行官文德恩辞职等连锁反应。据9月28日最新消息，德国检方将对文德恩展开调查。

9月26日晚，大众汽车集团（中国）发表声明：大众中国进口了搭载本次涉事EA189四缸柴油发动机的途观汽车共计1946辆。这些车可能受到影响。

而一位在美从事机动车污染相关研究的业内人士向南方周末记者提到，据其了解，中国在2009-2010年间或存在柴油捷达销售。“虽然配置不一定一样，但是处理技术路线可能相同。”

不过，中国进口汽车贸易公司一位内部人士向南方周末记者否认了有柴油捷达进口。“我国每年进口的柴油车总数约为一千辆，且大众公司的各柴油车型并不占主要部分。”

大众中国亦声明，本次事件不涉及上海大众和一汽大众生产和销售的所有产品，旗下其他品牌在中国销售或生产的车型亦未搭载涉事款型发动机。而事情真相除了大众自己“坦白”以外，还有待于质检等相关部门公布，以及来自中国负责承接汽车进口相关业务公司的经营数据。

截至目前，大众事件对中国影响甚小，但多位汽车行业分析人士在媒体发表观点：“本次造假事件或让大众更加重视中国市场。”据统计，2015年上半年，大众全球交付销量503.9万辆，而中国市场就占其全球销量的35%。

秘密被意外揭露

事情发生在美国，却缘起欧洲。

Peter Mock是国际清洁交通委员会（ICCT）的欧洲常务理事。早在2014年，为了测试市场上的主流柴油车能否符合最新欧6标准，Mock对帕萨特、捷达和宝马X5等柴油车进行了道路排放测试。结果是：大众的柴油车排放超标。

随后，Mock将实验阵地转向美国，ICCT美国项目负责人John German与Mock共同进行了美国实验。

“我们最初的想法是拿美国的案例和数据向欧洲证明，清洁柴油是极有可能实现的。然而当我们看到美国的结果时，和所有人一样震惊。”German在事件公布后接受了南方周末记者的采访。

“我们与西弗吉尼亚大学签约做PEMS（车载尾气检测系统）测试。这是一个可以安置在汽车后备箱中的排放系统，因此在现实驾驶时，其排放量也是可以累积的。测试发现，大部分驾驶中的帕萨特，其NOx（氮氧化物）排放量为排放标准的5到20倍，而捷达的排放量为标准的15至30倍。”German对南方周末记者阐述测试过程。

随后，ICCT将数据和实验报告转交给了加州空气资源委员会（CARB）和美国环保局（EPA）。

美国环保局对南方周末记者表示：“大众涉事汽车向空气中排放了超标的氮氧化合物，而且仍有数千辆这样的汽车在路上行驶着。我们尚无氮氧化合物排放总量的统计。但显然，这项统计事关空气质量与民众健康，所以我们需要着手统计这项数据。”

German认为，事件对欧洲的影响可能更大。“柴油车在美国销量很小，即便大众的柴油车已在美坐拥最大销量，每年也只卖出去10万辆。因此，即使排放量超标5至30倍，从汽车总体排放NOx的影响上来看，大众的影响或许低于总量的5％。但情况在欧洲可能大不相同，因为柴油车占据了半壁江山。”German表示。目前，欧洲瑞士等国已禁止销售大众涉事车型，德国政府亦严厉批评大众集团。

有自媒体算了一笔环境账：全球涉事的1100万辆车，加在一起排放的有害物质相当于英国一整年所有发电站、车辆、工厂、农业的污染排放总和——948691吨氮氧化物。

当地时间2015年9月23日，德国沃尔夫斯堡，大众汽车CEO文德恩当天提出辞职。 （东方IC/图）

“成熟的欺骗手段”

在Mock等科学家发现大众秘密之后，2014年底，大众就已收到了一次“黄牌警告”。

在ICCT之后，加州空气资源委员会在实验室对上述车辆进行测试，结果却是神奇通过了。同样的车，在不同环境下得出完全不同的结果，这使得监管部门开始怀疑。于是，加州空气资源委员会与大众汽车就高排放问题进行了讨论。大众于2014年12月对约50万辆车进行召回，随后宣称问题“已经解决”。

事实上，事情远未解决，加州空气资源委员会和美国环保局持续对此事进行调查。

加州空气资源委员会在2015年9月18日给大众汽车的正式信函中写道：“2015年7月8日，加州空气资源委员会向大众公司告知，发现一个实效装置会使得车辆排放控制系统元件失效或停止工作。而该失效装置既没有记载在提交给EPA和CARB的授权申请中，也没有任何解释。因此该装置违反了美国联邦法律和州法律。”

“召回是无效的，并且不会被批准。”加州空气资源委员会在上述信函中表示。

大众公司低头承认了错误。9月22日，大众首席执行官文德恩在其官网上对作弊丑闻致歉，并承诺完全配合当局调查。次日，文德恩宣布辞职，继任者穆勒两天后正式上任。

博世集团是大众涉事车辆的尾气装备供应商。据德国媒体9月28日最新报道，博世早在2007年就去函大众，警告其在尾气处理时不得将其技术作正常运行用途，仅供测试使用，并表示大众将该技术投入使用的计划是违法行为。

然而，美国环保局为何没有提早修改检测方法，以防止大众公司通过作弊手段欺骗检测机构？

美国东部时间2015年9月25日，在美国环保局举行的一次电话新闻发布会上，其发言人表示，最初的检测程序可以追溯到1975年，该程序在2000年后已不断升级，能在高速状态、在高温与低温下进行测试。“然而这一次，很遗憾，汽车制造业发展出了成熟的欺骗手段来应付这种测试。”

同时该发言人称，计划从即日起检测美国所有型号的轻型柴油汽车，包括除大众与奥迪外的其他柴油汽车制造商，并增加新的检测步骤。“进行这项计划的速度取决于我们多快能从市民，从汽车租赁商手中获取车辆。”

“世界各国的政府和执法机构都应该调查在本国销售的柴油车，看看类似的缺陷设备是否被应用。”German对南方周末记者说，“我们目前并没有掌握销往中国的柴油发动机的具体数据。但这依然是一个值得关注的问题。”

中国涉事只有近两千辆？

大众尾气检测造假事件对中国的影响，目前除了大众汽车集团（中国）主动公布的1946辆以外，并无其他信源。

原环保部机动车排污监控中心主任汤大钢对南方周末记者分析：“国家相关部门以及负责汽车进出口业务的公司，都应该有这方面的统计数据。”

南方周末记者向负责机动车进口贸易与检验的工业和信息化部、国家质检总局、商务部、环保部一一致电、发函询问，但截至发稿均未得到回复。

另外，除了大众，是否还有其他品牌的汽车使用了作弊装置在中国销售？

汤大钢表示：“大众涉事车辆的尾气设备供应商博世集团亦向很多中国汽车制造商提供了装备。因此博世会清楚其设备在中国的使用情况。”南方周末记者致函博世集团进行询问。博世在当地时间9月28日回复表示，不便于透露更多的信息。原因是“对我们的客户需要遵守保密义务”。

上述要求匿名的汽车进口内部人士对南方周末记者表示，进口大众柴油车的所有数据加起来，哪怕十年累积起来，都是一个非常少的量，因此对我国的影响并不大。“由于国内柴油油品质量等缘故，政府部门和公众对于柴油小客车都并不是非常认可。举个简单的例子，柴油小客车在北京等大城市目前均无法上牌。”

在国内，以柴油作为燃料的主要是大型车。“我国目前对机动车尾气排放监管较为薄弱，或存在出问题的可能性。”前述在美业内人士认为。

汤大钢认为，实际上有办法检测发现车辆的欺骗装置。“尾气排放装置在工作中需要消耗尿素。如果被检汽车在道路行驶中完全没有消耗尿素，则可以怀疑该车安装了失效装置。”他还认为，交通部门可以研发一种应用于汽车年检的遥感装置，车检单位可以借此观测被检车辆在正常行驶中，尾气排放装置是否在起作用。

“米斗不准，难以称米”

“大众事件中，大众柴油汽车排放硬件是可以合格的，本身有能力排放达标，只是装了恶意作弊装置，检验部门的常规检测无法测出来。而在中国的问题是，即使排放硬件都不合格，我们也可能检测不出来。”上述匿名业内人士说。

国家机动车污染防治专业委员会副主任颜梓清长期关注机动车检测问题。“我们现在无法判断机动车尾气排放装置是否作假，原因是我们的检测设备本身不准。好比说一个米斗不准，称出来的米也是不准的。”颜梓清对南方周末记者表示，“我相信中国汽车排放的状况比美国更糟糕。”

目前国内机动车检测机构大多没有技术能力，而是依靠检测设备生产商提供设备。颜梓清认为检测设备生产商是罪魁祸首。

2015年9月12日，央视曝光了山东、广东多地机动车尾气排放检测厂数据造假问题。而被曝光的检测厂，其检测设备来自深圳安车检测技术有限公司和佛山南华仪器股份有限公司两家。这两家尾气检测设备提供厂商均是全国主要尾气检测设备生产企业。

在调查中，这两家企业主管还透露了如何操纵软件对检测设备进行作弊。其中佛山南华仪器股份有限公司北方大区销售总经理徐志明用“民间智慧是很丰富的”来形容尾气检测设备造假问题。

到目前为止，并无任何公开消息表明上述被曝光的检测设备生产企业遭到查处。

“除了查处几个检测站之外，没有任何一个尾气检测设备生产厂商承担了责任。而包括央视的调查，国内尾气检测设备生产厂商多次被曝光，都鲜有被查处。对于这些厂商，不应该姑息纵容。”颜梓清说。

中国汽车维修行业协会汽车维修检测工作委员会秘书长沈弘在“环检机构专项整治核心问题专家研讨会”上亦表示：“2003年起，各地机动车检测站大量蜂拥而上。他们并不是为了治理大气污染，而是利益驱使，造成大部分车辆排放不合格。”

“如果通过大众造假门事件，中国尾气排放的违法行为能得到有效打击和制裁，那将是本次事件对中国重要的推动。”汤大钢对南方周末记者表示。

（南方周末实习生唐欢对本文亦有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