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T中文网: 想象一个后现代性的世界

大千世界

　　杨超：当世界按下“暂停”“慢进”键时，也许是时候反思一下现代性的弊病了，这包括人们的日常生活、工作方式等。



　　2020年5月28日 10:35 广西社会科学院东南亚研究所副研究员 杨超 为FT中文网撰稿


　　想象一个后现代性的世界。在这个世界里，国家依然存在，各国组成“世界联邦”。国家只是社会管理的松散机构，各国的人们按城市社区或村落的划分，各自管理日常生活。货物不再通过集装箱漂洋过海从世界各地运来，而是本国通过3D打印自产自销。人们不需要再到大商场购物，而是通过强大的电讯网络在线上下单，足不出户（或社区）就可以取到自己订购的物品。市场经济体系仍然存在，但人们不再渴求各色商品，只是取自己所需足矣。人们不再热衷于满世界游历，而满足于自己的简单生活，在家里用虚拟现实（VR）技术观赏世界风景。


　　这样的想象是纯粹的乌托邦，不可能出现吗？仔细观察今天被新冠疫情搅乱的世界，不是有往这个方向去的趋势吗？随着新冠病毒在全球肆虐，减少人际接触、保持社交距离乃至闭关锁国，这些以前一直没法想象的情景正在一一成为现实。英国帝国理工学院MRC全球传染病分析中心教授尼尔•弗格森（Neil Ferguson）表示：“我们可能会在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生活一年或更长时间。”《冰与火之歌》作者乔治•RR•马丁也说，看着疫情新闻他觉得好像活在科幻世界里，而且并非他小时候所期待的人类殖民火星，汽车能在天上飞，家家都有机器人的美好科幻未来。


　　当整个世界都按下“暂停”“慢进”键的时候，也许是时候反思一下现代性的弊病了，这包括人们的日常生活、工作方式、商业模式乃至整体经济运行逻辑和全球化的得失。


　　这一幕与今天现代化世界迥异的后现代场景，中国古代思想家老子在其《道德经》中早有著述：“小国寡民。使有什伯之器而不用；使民重死而不远徙；虽有舟舆，无所乘之，虽有甲兵，无所陈之；使民复结绳而用之。甘其食，美其服，安其居，乐其俗。邻国相望，鸡犬之声相闻，民至老死，不相往来。”


　　一直以来，老子“老死不相往来”的主张被视为企图开历史倒车的反面典型，进步主义者会认为老子所云是荒诞不经的，人与人、国与国之间的联系会日渐深化。但是，如果技术发展到了这一步呢？技术一直在改变我们的生活形态，只是我们不自知而已。现代通信技术的确已经可以让我们“不出户，窥天下”。无人机和高传感摄像头为人类插上了翅膀和眼睛，人们可以在自己的家中，透过虚拟现实（VR）技术，一览世界无遗。远程办公和视频会议的临场感也与现场一般无二。


　　自从有了智能手机之后，聚会的时候人们的眼睛总是盯在自己的手机屏幕上。与其要敷衍自己不感兴趣的人，在虚拟的线上社区里给人的共同体感觉也许比现实中的更强。人和人之间的联系并没有断开，但大家依偏好在网上自组社团。网络社交的人们也许物理距离很远，但心理距离却很近。以前让人感到怪异的日本“御宅族”，在未来可能会壮大起来。


　　有形的货物也完全可以通过3D打印，按需生产。如此一来，资本主义的基本运行逻辑面临着重大修改。大量的生产、行销网络，尤其是跨国网络，还有没有必要存在的必要已经不好说。


　　人的欲望，曾经是驱动资本主义，也是驱动现代性的基本动力。欲望永不休，资本永不眠。人对商品无休止的欲望，以及资本对增值的贪婪的欲望，推动着一个个国家迈向“现代化”。所有的广告，都是要刺激人们的购买和占有欲望。所有的大规模生产，也是要满足人们无止境的欲望。如果有一天，人终于意识到“占有”的无意义，着意于“使用”和“分享”呢？那时，人所需要的是多么少啊。所有的大房子、车子、跨洲际飞行，都会统统减少到很少的程度。


　　“低欲望生活”听起来和市场经济背道而驰，很像乌托邦。但一切都不是注定的。资本主义所带来的现代性只不过100多年的历史。全球化则是现代性企图向全球扩散并一统天下。但在体会到全球化的弊病后，反全球化运动在全世界兴起。新冠病毒借助便捷快速的交通工具在全球肆虐更是给了全球化重重一击。


　　在后现代性世界里，世界仍然相互联接，但世人不需要太多社交接触就可完成常见的物质和精神再生产。世界仍是平的，但只是在技术扩散和信息交流意义上。地球也还可以称为“村”，但不是现代性所理解的全球联成为一个大村庄，而是真正意义上的一个个村（国家）的组合。人们会安于自己的家，自己的村（社区）。各国虽然风俗各异，但人们不以为怪。也没有人想以现代性的所谓一个主义，一个宗教，一个普世价值去把差异抹平。各国美美与共，有事商量着办。


　　当然，无为而治的后现代世界必须建立在现代技术高度发达的基础上，包括生产技术、通信技术以及能源技术等。后现代性没有确切的定义，但这不妨碍我们对它的想象，而一个后现代世界也可能没有我们想象中那么遥不可及。


　　未来可能还是现代性与后现代性共存，而现代性仍是主流。后现代性只是对现代性的质疑、解构和反思，并非系统性的一套方案。毕竟还有很多处在前现代的国家和人民，他们还在期盼着过上现代化的好日子。而见识了现代性弊病的发达国家，很多人正在身体力行地实践着后现代生活，欧洲和日本也许可以成为人类社会的试验先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