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州大学凶案后回放梁辰等三位教授被杀案（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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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6-06-05 13:22:41)

　　


　　三天前，即2016年6月1日上午约10点，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UCLA）一名印度裔博士生枪杀了自己的导师。这使我联想到20年前自己所追踪过的那件震惊全美的凶案，即加州州立大学圣迭戈分校梁辰等三位教授被枪杀案。现将此案重述如下：


　　回放梁辰等三位教授被枪杀案

　　丁子江

　　美国加州圣迭戈北郊的埃尔埃民诺公墓，新立了两块并排的墓牌——2尺长1尺宽平镶在草地上的大理石。很简朴，很不起眼。许多人走过这里。走过的，也就走过 了。有时，墓牌上的照片也会让一些脚步慢下来，两个亡魂，风华正茂，本该是生出巨翅在天空翱翔的英年，如今却变成一小段无声无息的碑文，刻在冰冷的石头 上。

　　究竟是什么选中他们，让两个炽热流畅的生命终结在同年同月同日？天灾？疾病？车祸？工伤事故？都不是。如果，他们能再醒一次，让他们 回答，只有一串同样的词：枪声！枪声！枪声！这个热闹的星球上到处有枪声，在中东、车臣、扎伊尔、波士尼亚、伊拉克……。这个热闹的美利坚也到处有枪声， 在纽约、华盛顿、迈阿密、洛杉矶……。假如某一日，没有枪声，所有报纸和电视的主编们恐怕要焦灼不安——当天新闻会立刻黯然失色。枪声响在穷乡僻壤、闹市 繁街、贫民之窟，甚或亿万富翁的豪宅，无论怎么响，似乎都不足以让人跌破眼镜。没有了枪声，还叫美国吗？尽管整个社会都颇有点儿战场的味道，但是，当战场 中的世外桃源——大学的教室里枪声大作时，就有点儿超出想象的范围了。杀手也在想象之外。开火的，不是抢匪，也不是黑帮，而是一个得意门生。他的导师—— 三位人类智慧和知识的雕塑家，顷刻间倒在血泊中。诲人不倦的灵魂竟让被诲者击成碎片。这一次，枪声响在圣迭戈州立大学的园。

　　

　　美国加州圣迭戈北郊的埃尔•埃民诺公墓，新立了两块并排的墓牌。丁子江摄

　　1996 年8月15日是个晴朗的日子。美国圣迭戈州立大学校园里照样很忙碌。来自中国大陆的梁辰教授踩着钟点儿开始了新的一天。一大早，踏出家门之前，他照例亲了 亲两个爱子的小脸蛋儿。每逢这时，5岁的大儿子就会晃着小平头，一本正经地对爸爸叮嘱些什么，就像作爸爸的叮嘱儿子：高高兴兴上学去，平平安安回家来。还 不到2岁的小儿子，大大咧咧、愣头愣脑。往常，爸爸出门，他总是只顾摆弄玩具，连头都不抬一下，但今天却拉着爸爸不放。还是身为药物学家的妈妈白虹好说歹 说，他才松开肉乎乎的小手。中午，梁辰忙里偷闲，和在公司上班的妻子通话后，又往家里打了一个电话，先像对待大人一样和大儿子认真谈了点儿什么，随后正牙 牙学语的小儿子也被哥哥拽到电话机前，和爸爸叽咕了几句。

　　同一天清晨，劳瑞教授一醒来就对夫人，也是来自中国大陆的刘鹰教授说：You are my girl，we will live together forever.(你是我的女孩儿，我们永远在一起。)刘鹰听了，感觉异样，不太放心，便带正放暑假的9岁儿子和8岁养女，亲自开车送丈夫去校园。途中， 父子3人还伊伊呀呀合唱了一首歌。不知怎么，劳瑞神经质地一连3次回头查看孩子们是不是系了安全带。中午，母子三人想叫劳瑞共进午餐，但这是他担任系主任 的第一天，各种俗务使他脱不开身。刘鹰和孩子们给他送了饭。她看他工作时的神态，心不由得一动，哦，他还是那么英俊！劳瑞手里拿着一篇硕士论文，说：“我 还要再读一下，下午有答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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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午2时，工学院大楼三层的实验教室里，一场硕士论文的答辩即将举行。论文指导委员会的梁辰、劳瑞和里林斯 基3位教授，微笑着坐在一张长桌子的后面。主持人梁教授是答辩者的主要导师。因是暑期，听众寥寥无几，只有一名南美留学生和两名荷兰留学生旁听。天气不 错，导师们的心情也不错，大家先是寒暄，还互相开了几句玩笑，一片轻松和谐的气氛。只有答辩者本人——硕士候选人戴维森(Davidson)的脸色似乎比 平时更阴沉，秃顶溢出湿汗，偶尔抬起的眼睛，露出几丝异样的光。当时，没有人预感到什么。

　　梁教授宣布答辩开始。一言不发的戴维森猛然后退 几步，打开墙角的一个电器开关箱，取出一把半自动手枪，对准了导师们。人们顿时惊呆住了。戴维森扣动了扳机，离得最近的梁教授先中枪弹，垂下头，瘫在座位 上，鲜血喷了一地。枪声响过，求生的本能唤醒了人们。两名学生疾跑到隔壁的实验室，躲到实验台后面。另有一名学生冒险从凶犯身旁窜过，夺门而逃，直奔楼 下，打电话报警。劳瑞教授起身退到墙角，被逼近的凶犯连击数枪，栽倒在地，负了重伤。里林斯基教授慌忙奔到另一间实验室，以一张办公桌为掩护，不料，凶犯 紧跟而来，向他打了7枪。身负重伤的劳瑞，拖着长长的血迹，挣扎着爬到门口，凶犯闻声赶到，连续补射。凶犯一共射了23发子弹，几乎弹无虚发。3位教授当 场殉职。在确认被杀对象必死后，凶犯大摇大摆地走出门。两名躲在实验室里的学生，乘机逃离。在走廊上，凶犯碰上了校警。校警喝令他丢下枪，他不服从，大声 叫嚷：打死我！打死我！但最终，他还是投了降。论文指导委员会还有一位叫伯恩斯的教授，本来也要参加这场“死亡答辩会”，他仅仅晚到了一会儿，就幸免了杀 身之祸。

　　

　　圣迭戈州立大学工学院，凶案就发生在二楼。丁子江摄

　　梁 辰的助手所志强回忆说，他正在处理一些琐事，梁辰在会前几分钟来到他身边，劝他去听听答辩。他答应说收拾一下就去。没想到，他刚走到楼道，那个逃出的学生 一下子撞上来，还不停地惊叫：“打死人了，快跑！”3位教授都死了，3名学生却安然无恙，看来，戴维森是枪有所指。所志强不知道自己是被戴归为教授，还是 归为学生？当时，他如果在场，被当作教授，看来也是必死无疑。所志强对梁辰的死非常悲痛，也对自己的出路感到茫然。他尽管颇有专长，却一度失业，是梁辰用 自己的研究经费聘用了他。

　　四天后，法庭过堂，被控3项一级谋杀罪的戴维森辩称无罪。他身着囚衣，脚套镣铐，相当冷静。法官问他，是否同意 法庭指派的公设律师的申辩？是否放弃速审速决？他只回答了两次“是”。之后，他被关进了县监狱，不得保释。公设女律师说，为防止自杀，他受到了监护。一如 其他律师所惯用的手法，她认为戴家有精神病史，他本人也长期有精神问题。“他确实是精神病患者，对于受害人和被告双方及其亲属都是大悲剧。”又过了9天， 县大陪审团查视了证词、证物，同意检方提前正式起诉。主控官说，这是很不寻常的法律步骤。因为通常是先初审，再根据证据是否充足来决定嫌犯是否应该受到某 种指控。检方不等排定初审，就提出起诉，是因为谋杀的基本要素都具备，并非难以证明。此外，另一个理由是3名作为证人的留学生都要回国。一位精通美国法律 的朋友在案发后几天就告诉我，这个案子并不像人们期待的那么快，一定会拖个好几年，甚至十几年。美国法律的一个基本原则是所谓无罪推定，说白点儿就是“宁 可错放一千，也不冤枉一个”，不像东方那种“宁可错杀一千，也不放走一个”。

　　律师的全部伎俩就是绞尽脑汁儿去钻法律的漏洞。私聘的律师当 然是为了赚钱，而公设律师为自己的职业前程也会极力缠斗。辩护律师一定会等到人们情绪化的热浪冷却之后才同意正式开庭，而到那时，向来同情弱者的公众又会 为被告找出某种合理的免责借口，如死去的教授们不公正和滥用权力等。就连美国最有影响的媒体之一——《洛杉矶时报》都明显偏袒凶手。陪审团9人中只要有一 位不同意定罪，整个案子就会流审。

　　负责本案的法官是辩护律师出身，在他审理的上一个凶案中，以杀人者“正义除害”为情由，仅判凶犯7年半 徒刑，比陪审团本来就很宽容的15年徒刑建议更少了一半。根据美国的法律，谋杀分特殊和一般两种。一般谋杀又分三个等级极：一级、二级和气愤杀人。一级谋 杀是指怀有恶意，并蓄意预谋杀人，若被定罪，依刑法最高可判25年到终身监禁或死刑，若使用武器，外加3年；二级谋杀指的是，被告可能有隐藏的恶意，但事 前预谋杀人的证据不够明显，若被定罪，最高可判15年到终身监禁。气愤杀人通常是指，在紧急情况下，未经事先预谋而突发的杀人行为；例如某人回家看到太太 同别的男人睡觉，盛怒之下，顺手操起菜刀将那男人砍死，若被定罪，可判3年、6年、最高11年，若使用武器再追加3年。但若被告在气愤之下又跑到室外取武 器，再回到室内杀人，就不算气愤杀人，因为被告在这段时间差中，有时间考虑要不要杀人。这就属于一级或二级谋杀罪定义中"预谋"与"蓄意"的重要条件。很 显然，戴维森的案子属于一级谋杀，而且是三个一级谋杀。

　　然而，三位死者的遗孀和家属们想起漫长的官司都不寒而栗。血淋淋的场景已经让人 几乎崩溃，难道为了要求死刑，还要在没完没了的庭讯证明和上诉中一次又一次地不断再现这种场景么？不用说有半数以上的州早已废除死刑，就是在保留死刑的州 这种制度其实也早已名存实亡。即便凶手判了死刑，按照加州执行的速度，也是一百多年以后的事了。假定一切顺利，十几年或几十年后犯人果真正法，“难道这是 对我儿子婚或孙子的婚礼的庆贺么？！”一位未亡人抚摸着幼子的头凄惨地叹道。“以命抵命，即便是一命抵三命也已经没有什么意义。凶手已经是一个活着的死 人，让他在狱中忏悔余生吧，如果他还有一丝忏悔之心。”另一位未亡人在胸口画完“十”字后说。

　　三位死者的家属向检方表示，这样一个铁证如 山的案子竟然遥遥无期、难以了断，简直不可思议。为了尽早从悲痛中解脱，为了避免在马拉松式的官司拉锯战中精神濒于崩溃，受害者家属无奈地决定主动要求检 方放弃死刑的诉求。地检处检察官保罗•芬斯特经过考虑，以同情的口吻谈到，3位未亡人都得养育年幼的儿女，每上一次法庭，精神必受强烈刺激，他不愿她们无 休无止地忍受这种熬煎。副检察长瑞克•科拉比也向公众指出，家属们的决定是“经过了极痛苦的挣扎”。两位公设辩护律师凯蒂•科恩和马泰•布纳勒立即接受这 项诉求，并说凶犯有精神疾病，本不应判死刑，故特别赞许检方和受害人家属的决定，造成“三方都为赢家”。

　　1997年5月27日，在法庭 上，凶犯以承认三项一级谋杀罪，交换接受了检方和受害者家属提出的3个终身监禁、永不得假释和放弃上诉机会的罚罪。3位受害者家属都拒绝媒体采访，只把痛 苦深深地埋藏在心底。其实，人们只要看看在俄克拉荷马联邦爆炸案中，杀死160多人、伤数百人的凶手麦克维的死刑判决经历了如此漫长而艰难的过程，就可以 想象这个只死了3个人的案子如果按程序一步步审下去的结果了。

　　埃尔•埃民诺公墓。这里三面环山，头顶上的蓝天白云和身旁的碧草鲜花，使人 在死亡的阴晦中又感到生命的豁亮。不仅美国人，连最挑剔风水的华人也看中这块福地。据说，一位华人富翁竟一口气儿买下100多个墓位，为全家族老老小小都 预购了一份儿，好来个阴间大团圆。这里本无空缺，有善人匀出两个墓位。劳瑞与梁辰生前是同事加朋友，刘鹰和白虹决定把他俩相邻埋在这里。这对儿不能同日生 却有幸同日死的中美伙伴，从此并肩长眠。另一个罹难的希腊裔教授里林斯基因宗教之故葬在了他处。梁辰的墓牌上有他的肖像，一看就是位年轻才俊而又兢兢业业 的知识分子。牌文是中英两种文字：梁辰，生于1964年6月6日，卒于1996年8月15日，妻白虹，长子竟禹次子竟尧敬立。劳瑞的碑上用英文刻着：普瑞 斯顿•劳瑞博士，生于1952年7月5日，卒于1996年8月15日，妻刘鹰，儿肯达尔•劳瑞敬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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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虹女士祭扫梁教授之墓。丁子江摄

　　梁 辰的墓牌碑面下端有一个奇特的图案，是由多个类似弧线、圆柱、三角和横梁等抽象形状相交而构成的。宛如头顶同一天空，却又足踏不同根基的两个人、两棵树或 两个器皿。它是否象征什么特定的结构、功能、力量、状态、关系或过程？白虹似乎猜到了我的疑问，说，这是朋友设计的，象征梁辰的两项科研成就：智能材料与 压电晶体。然而，在她的内心深处，还有更深的含蕴，那就是梁辰和她共同创造的两个结晶品——他们的孩子。丈夫的生命已得到延续。不是么？古时有一些崇拜生 殖伟大神秘性的图腾符记也有点象这个样子。

　　我们献上了鲜花，然后默立。白虹俯下身去，用手绢拂去墓牌上的尘灰，又用指尖轻轻抚摸梁辰遗像 上的脸颊，然后吻了吻他的额头。她的嘴角微微抖动，像是在说些什么。好一会儿，她才意识到身旁的我们，连忙问，对不起，我是不是太脆弱了？微风徐来，她的 长发飘动，仿佛是她的心在抖动。“我总想带孩子们搬走，但又不忍离他太远，让他太孤独。”白虹望着墓牌上的那双眼睛低声说。我心一惊。悲伤应是暂时的，不 该活在它的阴影下。在这一点上，美国人值得欣赏，告别旧生活顶多大哭一场，然后一转身，就去拥抱新生活……。古西方大哲伊壁鸠鲁说过：死不是死者的不幸， 而是生者的不幸。死是长眠，是永恒的歇息，是最终的解脱。对古中国大哲庄子来说，地当棺，天当椁，躺于天地之间，是何等的快活！

　　

　　梁教授两个年幼孩子正在玩耍，他们还不太感到失去父亲的痛苦。丁子江摄

　　劳 瑞的生命得到了“延续”。他的儿子肯达尔正在继续着它。肯达尔的中文名字叫刘勘，是一个优质的混血儿、一个中西合壁的艺术品，他继承了父母的精华——俊 秀、聪明、健康，但有时过于敏感。在刘鹰眼里，纯真的劳瑞是个大男孩儿，再坏的人也没有借口伤害他，而偏偏就是他，身上中了十数枪。随丈夫加入基督教公理 会的刘鹰，竟决定将劳瑞的遗体火化。悼念方式也没有照中国的习惯，而是采取了美国的现代方式。她为劳瑞开了“庆生会”，来宾们争着说有关死者生前各种好笑 的事，引来阵阵哄堂大笑，使本来的哀思变成了生命的欢快和涌动。

　　中国人最怕祸不单行。刘鹰却一连遭受了最大的双重不幸。1997年春节， 圣迭戈中国人协会为了以喜庆冲淡白虹和刘鹰的不幸，就在他们家附近的小学校举办了迎春会。就在大人欢聚的时候，妮妮拉着小伙伴仙蒂想到对面的游戏场去玩 儿，谁料，就在马路当中，被一辆飞驰的汽车撞上，两个孩子当场死去。刘鹰听到又一次噩耗，对长天大哭道：为什么又是我？读过当时“8.15”凶案报导的 人，都会对报纸照片上一个哭泣的中国小女孩儿印象很深，谁想到，6个月后，她的骨灰竟然也葬在养父的骨灰盒旁。刘鹰又为早夭的女儿开了庆生会。大家仿佛觉 得小妮妮仍在他们中间活蹦乱跳。刘鹰对我说，她从来不后悔，但有两个例外。一是不该在弟媳去世后，把小侄女妮妮过继过来。她和劳瑞都把妮妮视为己出，捧为 掌上明珠。她几乎给了妮妮当小公主的所有的精神和物质的一切，惟独无法延续她长大成人的生命本体。二是不该嘱咐妮妮一定随时紧拉着仙蒂的手，不然，友人的 独生女也不会一起遇难。

　　刘鹰带我们走过她与丈夫曾经每天散步的那条小路。来自苍穹的光线，给路旁的山坡罩上一层金色。清爽的山风，掠过没 有阴影的树丛、没有阴影的家园，也掠过刘鹰的思绪。谈起与劳瑞的初恋，刘鹰的脸上闪现出一种光泽，使她生动起来。她说很想知道劳瑞在死前的那一瞬间想的是 什么。你想会是什么？我问。“他一定是在想，‘OK，every thing will be OK'(没事的，一切都会好的)……。”话没说完，她轻柔的声音已凝固成唇边的一丝悲怆。她双手按了按前额，像是要按住浮上心头的伤痛。

　　

　　刘鹰教授与今后相依为命的儿子肯达尔。丁子江摄

　　凶犯戴维森何许人也？这个人其貌不扬，是一个不善言表但属智慧型的人。他出身于一个破碎的家庭，父母很早离异，家境贫寒，是4个孩子中的老幺。中学毕业后， 他当过兵。退役后，他打过不少低级工，并继续上完大学。为改善自己的地位，他还想读个硕士学位。他一直是单身汉，向来独往独来，吃喝嫖赌抽一样不沾。他没 有女朋友，不跟任何女人有密切关系，也没有其他什么要好的朋友。这在美国实为罕见。有人说，他在女人面前连自信心都没有。甚至有人刻薄地说他恐怕连性能力 都没有。有人说他是自悲造成的，这是一个因自悲而很自闭的人，但内里的内容可能很多。这样的人我见过，他们非常渴望人们的理解和关心，对人们给予他们的哪 怕是一点点友爱，都会倍加感激，但他们非常敏感，很容易激动，警惕性和自我防犯意识很强，稍有不慎，就可能导致过激行为。他虽是白人，却是一个弃儿，一个 挤不进本该属于自己的白人主流文化圈子的弃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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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虹从戴维森的眼神儿中直觉地感到，这个人似乎藏着许多别人无法揣测的玄机。出事前，她虽 然觉得戴维森不可捉摸，但是并没有多想。她一向认为丈夫与他有很好的师生关系。梁辰曾经多次与其合作发表论文。有人分析，这可能是凶犯作案的潜在动机之 一。即便在国内，学生的论文，老师贯名发表，因此而师生反目的不在少数。还有一些，虽然是学生碍于面子，把自己的研究成果主动加上了老师之名，但据遇到的 实例看，主动者，内心并不平衡，而且这种不平衡在内心深处埋下的矛盾种子，将会如何发芽，很难预料。如果碰到一个名利欲重的，他可能为了某些目的暂时会做 一些事，但事后呢？他的心态会如何？是很难讲的。说一千，道一万，名利真的不是好东西。名利会让一个原本很正常的人，私欲膨胀，心灵扭曲，行为异常，真是 一种很可怕的事情。多少人为这个问题迷失自己，人啊，什么时候能够跳出圈儿外想问题就好了。对于名利，我已经自认为看淡了很多，但还不够，还要悟。

　　戴在梁指导下的研究是一种扭曲后再加热又能恢复原状的合金。这一研究倍受有关部门的重视，并获得麦道公司的赞助，前景十分看好。然而，白虹事后却听戴的房东 说，戴曾抱怨梁辰把他当成“奴工”，并未对他的成就给予重视。系里证实，戴协助梁完成一些课题，都是按惯例收取合理报酬的，而且绝不低于学生在校园各种收 入的平均水平。36岁的戴维森得知自己比梁辰大4岁时，大感意外，说在选导师时忽略了这一点。

　　谈到日常关系，白虹说，戴曾时不时地到她家 探访，抱过她的孩子，吃过她做的饭，也不乏一些言笑。某日，他还讲了一个笑话：有贼头一天摘下他的车窗玻璃，第二天取走他车里的收录机，第三天干脆拆走4 个车轱辘。有时，梁辰出差回来，他也主动去机场接迎。不过，有一次，梁辰在寓所为一名墨西哥学生获得硕士学位举行晚会，同事、助手和研究生都应邀前往，惟 独戴无故缺席。事后想来，恐怕和那位学生虽晚来却早拿到学位，使戴不愉快不无关系。白虹曾经问过梁辰，戴的学位为什么第一次没有通过。梁辰说，戴的研究能 力尚强，但写作水平太差，不能把成果清晰地表述出来，委员会因此劝他对论文稍加修改。劳瑞也对刘鹰说过，委员会很想让戴通过论文答辩，并且早点儿找到工 作。一件小事，可以看出戴的多疑。有一次，组里丢了一张磁盘，梁辰随口问谁拿了。没想到，戴竟板着面孔，非常郑重地声明，自己没有动过那张磁盘。在房东布 拉雪眼里，戴是一个孤僻、拘谨、苛求、内抑和有洁癖的人。他总是紧锁房门，深居简出。平时房内物品有任何细小的移动，都逃不过他的眼睛，都会引起他的某种 不满。“如果桌上有一堆笔，你动了其中任何一支，他都能察觉。”布拉雪说。

　　出事那天，当校方紧急通知白虹有人射杀梁辰时，她立即本能地问 道，是不是戴维森干的。据所志强说，案发当日上午，戴维森挨个儿提醒所有在梁辰手下工作、并称梁辰为老板的人，老板要出差，未领支票的赶快找他签字。其 实，梁辰并不是要出差，而是想放松一下因工作日夜紧张的神经，周末带孩子到迪斯尼乐园去玩儿，谁知却成了不得成行的永恒遗憾。对早已定好的论文答辩，戴似 乎仍不放心，再三向所志强追问，梁辰是否一定会来。在得到肯定回答之后，他若有所思，道谢而去。

　　法国大文豪狄德罗在名作《拉摩的侄儿》 里，刻划了一个“再没有比他更不像他自己”的人物，一个把各种极反差的性格融为一体的人物。戴维森就具有这种人物的某些特征，自傲与自卑、聪明与愚蠢、冷 静与狂热、率直与虚伪、温善与凶恶等交错控制着他的思维与行为。贫寒和不得志，使他忍辱负重，又使他憎恨使他屈辱的一切；他不乏聪明才智和研究能力，但连 最起码的表达技巧都掌握不了；他深具理性决策的头脑，又思维混乱、极度情绪化、不顾一切后果；有时他喜怒于形色，但更多的是将不满、仇恨、愤懑和嫉妒深藏 在心中；他报复的对象是明确的，即那些给他找麻烦的教授，而非与他不相干的学生。复杂的双重人格使他心态极度扭曲，无法在混乱与失调中找到平衡，最终成为 一个毁灭他人又毁灭自己的悲剧性人物。一位友人认为用这样的人物特征描述戴，也不一定恰当，其实，戴这种人，很像他自己。他的出身，他的周遭环境，以及他 的内在血质，注定了他的这种性格和结局。说实话，他是这一类人发挥到极至的一个典型。这类人群，不出事是万幸，自我调整比较好，外界相对来讲没有太刺激的 事情对他；出了事，当在预料之中。为什么要杀三位导师？戴维森在审讯中的回答很简单：（1）梁辰总是给他很多与硕士论文不相干的工作和功课，让他负担极 重；（ 2）劳瑞曾看到过他作弊；（3）里林斯基伙同梁辰和劳瑞故意拖延通过他的论文，使他不能如期找到职业。对于第一条，平心而论，这是很多教师不自觉的毛病， 像戴所说，师生间的这种问题，在中国人眼里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了，但在西方人眼里，不同的文化背景，造就不同的思维方式，他们可能不会理解。就像他们不理 解中国人为什么打孩子，中国人为什么权比法大等等一样。

　　1997年7月18日，在圣迭戈高等法院做了对戴维德森的最后判决。这天，司法当 局做了精心安排，以安全为理由，专门挑了一个非常小只能容纳不到50人的法庭。结果只让媒体代表、被害人大学和家属代表入内，甚至被害人许多亲友都被挡在 门外。尽管这些亲友们通过各种方式抗议，但当局不加理睬，他们只得透过窗子的玻璃勉强可观察到宣判的大致过程。我也正是透过这个窗子摄下当时宣判的场景。 在法官宣读判决前，被害人的家属:里林斯基教授的遗孀，梁辰的遗孀白虹和弟弟梁珊，劳瑞教授的母亲、姐妹、遗孀刘鹰和儿子肯达尔当堂做了陈述。9岁肯达尔 的陈述使在场的人无不感动。“当我看见同学们的爸爸时，我更想念我的爸爸。我妈妈不知道汽车轮胎里要打足多少气，但我想帮助她却不知怎么做。如果我爸爸还 在，他就知道怎么做。”

　　

　　法庭禁止拍照，作者透过门窗的玻璃捕捉了这个难得的镜头，刘鹰与她的儿子肯达尔正准备做最后的陈述。可惜过于模糊。丁子江摄

　　戴维德森被判了3个终身监禁，外加10年，不得假释。法庭一散场，刘鹰、白虹和家属们面色凝重，一言不发地穿过成堆记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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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我追了过去，同她俩握了握手，搂了搂小肯达尔。我也是什么也没说......。

　　

　　宣判结束后，人们默默地走出法庭。左二为白虹，左三为刘鹰，右二为小肯达尔，周围是他父亲的家人。丁子江摄

　　圣迭戈州立大学坐落在城的北面，是全美最拥挤的校园之一。说实话，她并不美丽，与一般美国校园不同，满目褐黄，缺少绿色，缺少生命的基色。平时在这里，成 熟与幼稚、理性与感性、轻松与忙乱、平和与骚动、撞击与融合总是交织在一起，不能想象会有血腥掺于其间。有人说，在这个罪恶横行的世界里，校园是惟一纯真 的地方。我颇有同感。作为教师，我有一个嗜好，就是每到一处首先观赏的是大学校园。也只有在校园，我才能感到健康的活力和蓬勃的朝气。一旦脱开她，我就像 离家出走的游子，浑身不自在。

　　因工作关系，我经常来这个校园。可这次来，心境全然不同。 六七十年代的美国学生们，与中国的红卫兵同辈，遥相感应，大有惺惺惜惺惺之情。他们生于二次大战后的婴儿潮，思想左倾，反越战而不信任政府，关心国际事 务，不热衷个人的名利事业，有的甚至走上了暴力反抗的道路。这一代人有着惨痛的回忆，当年在俄亥俄州的肯特州立大学校园里竟有4名青年学生被国民卫队枪 杀。今天的一代，政治上右倾，趋于保守，注重个人、家庭、事业和如何赚更多的钱，而不太关心这个星球上发生了什么。表面看来，他们有很强的爱国主义，许多 人最爱高喊的就是“US，Number 1！”(美国第一！)

　　作为美国最富裕的州之一，加州教育系统极发达，高等院校由私立和公立两类组成。私立学校虽有数百个，却参差不齐，好的极好，坏的极坏。它们中有全美综合大 学排名前10位甚至享誉世界的斯坦福大Ш腿牢睦硌г呵?位的波摩纳学院，也有不少“野鸡学校”。这种“野鸡学校”一天不用去，许多港台无文化的暴发户和歌 星影星什么的，也可以从这种学校买到“学士”、“硕士”，甚至“博士”学位。我曾专程慕名拜访过一所“加州佛教大学”，这才发现它的校址是一处破破烂烂的 私宅，从校长到全部教职员工只有一个疯疯癫癫的老头儿，竟自称已经授出数百个学士硕士和几十个博士，一看果然五花八门的文件应有尽有。目前，在中国大陆， 这类“野鸡”学位也开始吃香起来。据报载，美国一些学校在中国各大城市搞“不用赴美的美国学位”，别的不敢妄言，至少我所知道的其中一所就是纯种的“野鸡 大学”。更有邪乎的，现在有专门的“专业人们”做这个买卖，不同的是，手续更为简单，你那破破烂烂的校址都省了。这些人在海淀一带活动，行无定所。你不是 想要文凭吗？好啊，你要哪一年的？哪个学校的？什么学历？什么学位？只要你要，我这里就有。开价吗？好说，咱面议，300-500不等。知道北大学士学位 文凭的价吗？顶多300元，也就是美元40元不到，那学问到头来就值这个数，还不是仿伪的。

　　除许多遍布全州城乡的两年制公立社区学院外，正牌儿的公立大学分为两大系统：一种是由名校柏克莱等9个校区组成的加州大学系统；另一种是由23个校区组成 的加州州立大学系统。圣迭戈州立大学属于后一个系统。公立大学总的特点是有信誉，教学质量比较均衡，其经济来源主要是政府的税收。

　　圣迭戈州立大学颇有名气，有两个重大事件震动过全美教育界。一个事件发生在20世纪90年代初。当时由于经济的不景气，教育经费大量削减，这个大学除大量 裁员外，还决定取消9个被认定“不重要”的系。本来，美国大学教育制度有一个惯例，所聘用的教员在6年的试用期后，经过严格地综合评审，合格罂墒谟柚丈斫 讨?Tenure)，也就是我们中国人常说的“铁饭碗”。这种“铁饭碗”只有两种情况可以打碎，一种情况是持碗者有法律或道德上的“丑闻”，例如性骚扰 等；再一种情况是供应“饭”的锅没了，那“饭碗”自然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皮之不存，毛将焉附？系被取消，许多获得终身教职的人都得丢饭碗。多米诺骨牌 效应使很多教授兔死狐悲，还有殃及池鱼之惧。同时，学生的利益也受侵害。一时间，罢课请愿闹得天下不得安宁。另一个事件就是“8.15”凶杀案。

　　这天中午，我和几位友人同白虹一起坐在离校园不远的一家中国餐馆里。与在美国的大多数中餐馆一样，这儿的美式中餐，色调红红黄黄，味道甜甜酸酸，只能用来 蒙蒙“老美”。在美国的华人爱把自己叫“老中”，把白人叫“老美”，把黑人叫“老黑”，把墨西哥人叫“老墨”。最有意思的是，即使在这个国度生活了几十年 甚至归化为公民了，还是把美国人叫“老外”。有时叫着叫着，自己倒先笑起来，到底人家是“老外”，还是自己是“老外”！

　　真替老美们惋惜，他们无法悟得中华美食文化的“真缔”。中餐馆“货真价实”的大厨们若拿出烹调的“真家伙”，准保吓得他们从此敬而远之。20世纪70年代 以前，美国的中餐馆为清一色的广东菜。尼克松访华后，掀起中国热，以酸辣为主的所谓“川扬菜”风靡全美。记得刚来美国时，一个中国春节，我大显身手，为好 客的美国房东一家做了一桌酒席，其中有一条红烧全鱼。入席后，房东一家面面相觑，惊恐不安。一个孩子大叫：That fish stares me! (那条鱼在瞪我！)从此以后，那孩子见到我就像见到半个魔鬼。其实，今天就是摆满山珍海味，大家也不会有胃口。一个朋友悄悄说，3位教授和凶犯都曾在这家 餐馆用过餐。听罢，我的腮帮子不禁颤抖了一下。

　　白虹同我们谈起了往事。梁辰出身知识分子家庭，从小受到家庭良好的文化熏陶。其父梁友璋原为云南人民出版社副社长兼晨光出版社总编辑，其母李克伶为昆明钢 铁厂总工程师。梁辰自幼聪明过人，16岁就考上了中国著名学府——北京航空学院（现北京航空航天大学），毕业后，又考入航天研究所当研究生，获硕士学位。 他1987年来美，获维吉尼亚理工学院工程博士。从1994年起，他在圣迭戈州立大学任教，发表过近百篇论文并创造出多项科研成果。1995年1月，梁辰 的父母赴美。在美丽的海滨城市圣迭戈，祖孙三代共享天伦之乐。引人自豪的学术成就，相当宽裕的经济条件，似乎已圆的美国梦，不知让多少亲友、同事、同学、 邻居，甚至上司投来羡慕的眼光。然而，好景不长，就在短短18个月后，老两口儿再次来到美国，竟出现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凉景象。

　　白虹是天津人，北京医学院（现北京大学医学院）毕业后，分到北京积水潭医院工作。从相识、相爱到结婚生儿育女，她与梁辰有过浪漫，有过患难，也有过口角， 但他永远是她最可亲的人。北京人都知道，以工科为主的“北航”可说是男生的王国，而“北医”则几乎称作女儿国。有人戏称“北航”为“哥”校，“北医”为 “妹”校。两校隔路相望，可谓门当户对。于是乎，好当红娘者大搭鹊桥，闹得每个周末都有舞会。有人戏谑地称这种舞会是制造爱情的工厂。20世纪80年代中 期，被称为上帝宠儿宠女的大学生们碰上了历史上最好的时光，校门到校门，从一个学位到另一个更高的学位。他们学场上得意，情场上也不失意，什么都没耽误， 不像其父母兄姐们那样吃尽了苦头。第一次舞会，梁辰就对比自己大1岁的白虹一见钟情，立即展开并不巧妙的攻势。中国有句老话：女大一正合契，女大三抱金 砖，女大五赛老母。这是旧时婚配的理想模式，专为传宗接代服务。的确，女比男大一点儿，心理生理都成熟一些，利于生儿育女，内助持家。只不过富家男们相当 自私，年轻时找年长一点儿的原配，等年纪大了，便讨个小老婆姨太太什么的。

新鲜人

　　梁辰并非遵循这些陈规陋习，他所追求的理想女性就是有吸引力，倒不在乎什么“女大一正合契”。话虽轻巧，这吸引力能什么都包括？！在友人看来，即便今 天，30来岁的白虹仍是风韵动人，更不用说10年前了。据老同学说，当年的她就像她的姓名，纯洁中又带多彩多姿。就是在号称丽人国美人窝的“北医”，她也 当属回头率较高的一位。在少年老成的梁辰面前，“痴”长1岁的白虹反倒显得更鲜嫩。只不过以身材相比，梁辰并不显得很伟岸。一个朋友调侃：“俗话说：‘南 方出皇上，北方出娘娘'，你们真是南北绝配！”一向坦然面对众多追慕者的白虹，这回却在梁辰的攻势下，一时没了主意。每个少女都有心中的白马王子，谁是白 虹的白马王子？梁辰是白马王子么？她找不到现成的答案。对任何少女来说，白马王子最后无非意味着成功，问题在于成功的标准是什么。有钱有权有名有才有德皆 算“成功”，甚至有貌也算“成功”——遗传的“成功”。能将这6种成功集于一身，该是上帝最厚爱的人。梁辰算不上帝最宠的，却也算较受宠的，他至少占了两 项——才与德，已属在精神和物质上都能靠得住的男人了。

　　“梁辰是在任何一群男子中，随便就可以扒拉出三四个的那种人。”谈到这里，白虹的眉头稍微舒展了。是的，他相貌平平，个子不高，才一米七四。“男子不到一 米八——二等残废。”这是北京妞儿的歇后语。“但你那个‘小眼镜’不讨厌。”同屋女生评价。“不讨厌”，这在北京妞儿口里，是相当高的称赞。梁辰决非帅 哥，也非奶油小生。不少帅哥和奶油小生都中看不中用，甚至只吃软饭。而书生气十足的梁辰却是顶天立地的男儿，他聪慧、刻苦、永远自强不息。根据聪明与刻苦 的组合，人有四种，即：聪明又刻苦、聪明而不刻苦、刻苦而不聪明、既不聪明又不刻苦。梁辰无疑属第一种。在白虹眼里，梁辰是一个不是书呆子的书呆子：他啃 书本儿、钻学问、搞发明、泡实验室，但他又爱跳舞、懂音乐、喜郊游、会打网球，可称得上多才多艺。在白虹心中，她承认也许是感情的偏见，梁辰具有五位一体 的完美人格：对妻子是模范丈夫，对孩子是模范爸爸，对老人是模范儿子，对导师是模范学生，对学生是模范导师。那什么是他的弱点？白虹闭上眼，似乎竭力在记 忆中搜寻。

　　中国人不是崇奉水的哲学么？水很柔顺，很能变通，合则大流，散则小滴，极冷成固体，极热为无形；能漫能溢能钻能绕，能载舟，亦能覆舟。对了，梁辰还缺点儿 这种“水”的特性，过于耿直，嫉恶如仇，有一股宁折不弯的劲头儿。他更多的是“火”的热情。他生平最看不惯不用功、不刻苦、懒懒散散的人。在他手下会感到 一种无形的压力。对“不待扬鞭自奋蹄”的人，不会有影响，而对“慢牛拉破车”的人可能会引起反弹。在美国获博士平均需要7～8年，梁辰仅3年就拿到了。中 国的大学常把最好的学生留校，而一留校，就得作徒子徒孙，苦熬漫长的排资论辈，因为随便谁都是师爷师叔师兄。美国大学却不留自己培养的哪怕是最优秀的研究 生在本校任教，其好处就是防止近亲繁殖。梁辰却破格留校，一呆就是4年，为人做嫁衣裳——以超人的能力申请到的研究基金都算在别人的功劳簿上。终于，他决 定自闯江湖。由于各种阴差阳错，最后来到圣迭戈州立大学，劳瑞就是相中他的伯乐。这就是“命”。这种缘分竟自此设下了死亡陷阱。

　　这所大学以教学为主，并非理想的研究单位。许多非科研的工作消耗了梁辰不少精力、智力和能力。幸亏他的专业是智能材料，一种为国防带来直接效益的研究，而 最有钱的是美国军方。可不是，大炮、军舰、飞机、导弹、火箭等等都需要最完善的特殊材料，而具有记忆功能的智能材料正是这样一类理想的材料。这类材料在国 内有一个类名，叫高性能材料。这类材料按用途分，主要有军用和民用两类；按结构分，主要分有机和无机两大类，如果按这个分类分的话，梁的研究应属无机类。 在美国大学，理工教授有无地位，就在于能否搞到钱。梁辰正好能搞到钱，也就有了一定的说话的份儿，但是，钱也引来了厄运，正是这些钱，雇来了杀掉他自己的 人。但有人说，钱虽不是好东西，但在梁案上，钱并无过。就是梁辰没有很大能力搞到钱，他只要教书，一样可能会遇到戴这样的学生，这两类人，命里相克，怪不 得别的。

　　上帝给了梁辰不少，让他少年得志，送他爱妻娇子，却惟独没有给他更多施展宏图的阳间之寿。梁辰遇害前，小两口儿正打包，准备搬进新居。谁知，男主人却告别温暖的阳居，永远住进了冰冷的阴宅。

　　悲痛是活人造的，也只有活人来承担。白虹像大多数中国年轻人，是在无神论熏陶下长大的，命运的残酷竟使她萌生了因果轮回的念头。当时有报导说，对后事，她 采用了带佛教色彩的葬礼。我们问为什么，她似乎否认。难道是空穴来风？这不难理解，说实话，我们这些人，没有多少是有神论者，尤其学理工农医类的。如果说 相信所谓因果轮回，只不过无奈中的一种寄托、一种愿望罢了。这其实是对自己的一种安慰。

　　我们同去的一位女士叹道：不这样想，又能怎样？与其不信，倒不如信。反正身后事自己不知。信了，心里有个念想。相信最终可能有某种宿命，也许是一出新的 《廊桥遗梦》，既如此，为何不可以善意地欺骗一下自己，去相信一个本无的来世呢？她说看过一本叫《佛本生的故事》的书，虽说说的都是死亡，却很美好，没有 想象的恐惧，让人仿佛置身在一个梦幻般的世界，一个令人向往的世界。这对活着的、对死亡有着无限恐惧的人来说，可不是一件坏的事情。其实，任何到了极高境 界的宗教，都会把死看得很淡，甚至对之有浪漫的审美享受。

　　在白虹看来，墓牌的设计是愈简愈好，字数愈少愈好。我说，简化得连博士或教授的头衔都不要了。她说，是的。也许，在她看来就是因为这两种头衔使他丈夫牺牲 得太多了。简单就是至美。在场的那位女士悄悄说：这一点同意白虹的观点，但比她更彻底；如果有一天我死了，我希望活着的人把我撒向一个我想去的地方，连墓 地都不留。

　　

　　梁教授的墓牌。丁子江摄

　　这让我想到，在我的祖国，有些富而不贵、为富不仁的人们大刮厚葬奢葬风，死人抢活人的饭碗。坟墓竟耗资几十万、上百万。什么凉亭式、门廊式、花园式、城堡 式、楼宇式、阳宅阴宅合壁式等等，连3岁幼童的老死之墓都建好了，甚至提出“富不富，看坟墓”的“时尚”。这等“奇观”，怎是一个“唉”字了得！

　　白虹想起两个儿子，生存的意识更强了。“孩子们活得好一些，他也会睡得安稳一点儿。”她说得很平淡，还微微笑了笑。不笑又能怎样？死者去矣，活着的人，还得活着。这是很无奈的事。

　　白虹的新居在5号与805号高速公路交界处的一座小山上，离校园约15英里。此处是一个新开发区，房子刚竣工不久，居住面积有2100平方英尺。站在院子 里，远处山色城廓一览无遗。梁辰去世后，白虹绝望地想把刚买的房子退掉，多亏抚恤金还算优厚，尚可付每月的贷款，母子三人才有了栖身之所。白虹的母亲也能 在这里帮助照看两个小外孙。

　　

　　白虹与两个孩子在自己的寓所中。丁子江摄

　　两个孩子在院子里的游戏架上玩耍嘻闹，天真可爱之极。哥哥竟禹骨架纤细、眉清目秀、灵牙利齿，像个小女孩儿；弟弟竟尧体格粗壮，浓眉大眼，憨态可鞠。望着 两个这么小就失去父爱的孩子，我心情沉重。为了不使我的情绪影响大家，便插科打诨，尧舜禹汤嘛，为什么不按顺序，老大取尧，老二取舜？白虹说，原本只想要 一个“治水英雄”就够了，后来，随着形势而需要更多的“各路英雄”了。照梁辰的说法，根据爱因斯坦的相对论，过去和将来不可分，可回到过去，也可回到将 来，禹和尧自然可不分先后。想不想定向培养他们？我转了话题。白虹说，不，我和梁辰都想让孩子自由发展。

　　梁辰的弟弟梁珊来美奔丧后，就没有回去，也住在这里。他比哥哥小7岁，但兄弟俩长得很像。梁珊毕业于西安交通大学，一直想到美国深造，因家里打算自办工 厂，需要帮手，便暂时取消了留美的计划。哥哥遇害后，办厂的计划自然落空。白虹决定赞助小叔子在丈夫原任教的大学攻读电脑硕士。她叹息道，本想再资助梁家 的其他人来美，但实在无能为力了。

　

新鲜人

　白虹在一家大医药公司工作，和抗艾滋病毒的研究有关。“人不可能什么都得到……”她感叹地说。为了丈夫和孩子，白虹曾牺牲了在维吉尼亚理工学院即将拿到的 药学博士学位。有些人的命运，本该是一叶轻舟，在碧波荡漾的湖面上漂行。风是顺的，浪是柔的，暖暖的阳光伴随着它。虽比不上豪华游轮的那种气派，却也自在 惬意。但突如其来的风暴，也许顷刻间就能将它吞没。白虹就是这样，几乎被这场大难摧毁。“出事后的几天，只觉心里一片空白。许许多多的人在我的身边忙来忙 去，我却木呆呆地不知道他们在做什么。”是的，那阵子的白虹真亏了那些帮助她的人们。

　　圣迭戈华人社区专门成立了善后委员会和梁辰遗孤教育基金。委员会的一个成员日夜守候在梁家，进行各方协调。几个女同事干脆搬进梁家，陪伴她左右。许多朋友 为帮助操办后事，忙碌了10天。南加州和全美的许多华人社团沉痛地表示哀悼。中国驻洛杉矶总领馆专门派了官员慰问死难者家属，并拜访警方和学校当局以便了 解案情。

　　好人总是多的，有没有什么不愉快的事？我们中的一位问。白虹犹豫一下，摇摇头。但愿是捕风捉影，我们隐约听人说，某君竟在治丧期间，急不可待地把死者收集 的数据和未完成的科研资料，从电脑中偷偷取走了。在某些人看来，活人占死人的便宜，大概是最一劳永逸、最不担风险的买卖。可不是，死者不再说话，自然更不 会计较什么。

　　凶案后的第10天，举行了梁辰的葬礼。梁辰的父母和弟弟以及岳父在有关部门的协助下从大陆赶来奔丧。不少“北航”的同学，纷纷从全美各地前来参加葬礼。在 哥仑比亚大学担任助理教授的钱博士和梁辰是大学同窗，而且都是16岁考上北航，都是班里的小弟弟。来美后，两人一直保持联系。就在案发前不久，他们还在电 话里畅谈今后的事业发展，相约10月份在圣迭戈见面，谁知，这次通话竟成了绝音。一位大文豪曾经说过，死者倘若不能留在活人心中，那就真真地死掉了。人们 深深叹息梁辰短暂而有价值的一生。

　　可容纳200人的埃尔•埃民诺公墓礼堂已经挤满了人，但来吊唁的仍络绎不绝。不得已，只好临时增开了一间旁厅作分会场。尽管如此，不少人还是仅能站在门厅 里通过闭路电视观看追悼会实况。追悼会由圣迭戈州立大学工学院华裔副院长周方回主持。圣州大校长斯第夫•韦伯，工学院院长彼得•费瑞克，中国驻洛杉矶领事 馆教育参赞刘裕品，以及梁辰的同学、同事、学生和友人致了悼词。圣迭戈中国人协会会长杨保罗以感人肺腹的悼词送别了梁辰：“梁辰博士是中国人民和美国人民 的优秀儿子，航空工程及智能材料学界的可贵精英，中国留学人员的榜样。我们对这颗过早陨落的科学新星表示无限的惋惜；为梁博士父母妻儿顷刻间失去亲人而哀 恸；也为杀人者的凶残，为崇尚知识、公理与教养的校园竟出现这种血案，而感到悲愤……孔子曰‘朝闻道，夕死可矣。'梁博士精于学术，富于爱心，乐于助人， 是个得道之人，死得其所。同时他的英名也将铭刻在科学史的丰碑上……”追悼仪式结束后，当地著名华人音乐家周家声用管风琴演奏了梁辰生前最喜欢的苏格兰民 歌《友谊地久天长》。

　　在悠悠的乐曲声中，与会者依次与死者家属们握手和拥抱，致真诚的抚慰。梁辰的灵柩由他的弟弟、外甥和老同学缓步抬上灵车，运至草坡上的墓地。在众人的目送下，棺木徐徐降入墓穴。死者家属亲友们放声痛哭。白虹终于支撑不住，瘫倒在地。

　　华人界把那些娶中国太太的洋人叫华人女婿。劳瑞就是这样的华人女婿，他的太太刘鹰是同一所学校经济系的客座教授。44岁的劳瑞和他的同龄人一样，都经过特 定岁月的磨炼。在历史的反思中，这代人比后来者和前辈人都更显深刻、敏锐和成熟。他们以独特的方式成为美国社会的栋梁。劳瑞周游过世界，具有开阔的眼界， 对中国大陆发生的事情很关注，曾经多次前往讲学。难怪中国国家教委、武汉大学和山东潍坊高新技术产业开发区等，都为他发来了唁电。

　　虽然同为中国大陆女性，47岁的刘鹰与33岁的白虹却不属同代人。在中国大陆，人们把“文革”前入校、应于1966年至1968年毕业的初高中学生叫“老 三届”；把“文革”中入校的初高中学生泛称“小三届”；而对20世纪60年代中后期出生、于20世纪80年代上中学随即上大学的一代，则泛称“六八式”。 刘鹰属“老三届”，而白虹则属“六八式”，中间隔了一代。可想而知，她们的经历和生活态度是何等不同。刘鹰是湖北武汉人，其父为国民党高级军官，为此她长 期背着反动家庭的沉重包袱。在“文革”中，她连参加红卫兵的资格都没有。后来，她在上山下乡的大潮之前就志愿到靠近河南枣阳的农村插队。不久，她靠自学当 了赤脚医生，很受当地农民欢迎。

　　依珞伽山、傍东湖水的武汉大学使她在数学的天地里得以翱翔。毕业后分配到中科院力学所的她，竟志愿援藏，在日喀则的一个农场呆了近两年。后来，福特基金会挑中她来美留学，先在耶鲁大学拿到硕士，接着又从杜克大学获得经济学博士。

　　刘鹰与劳瑞是10年前同为杜克大学研究生时邂逅的。那时，劳瑞想找一个分租房间的人，各种应征者都被回绝，惟独一个比他大3岁的东方女性攻入了这个堡垒。 这个成熟而又聪慧的女子有其他女人所没有的魅力——东方式的含蓄加上西方式的外放，而且正应了“女大三，抱金砖”的说头儿。从那时起，“黄”与“白”的交 合终于成就了一段美好、但却有始无终的姻缘。

　　

　　

　　

刘鹰陪她的儿子刘勘（肯达尔〕在校园不远的海滩上玩耍。丁子江摄

　　刘鹰计划搬到东部去，让孩子也让自己远离引发心灵创伤的一切。现居的房子宽大而舒适，但她宁可再象当学生时那样，重新来一个简朴的开始。但她不想永远陷入 负面教训的恶性循环中，因为那样就会疑惧一切和逃避一切。对于她，生活就是不断地选择，错误的选择也比不选择为好.这正应了易经上说的，万物皆变，变比不 变好，可能变坏也比不变好。刘鹰说，自己是学数学的，但决不相信有所谓最佳值，生活就是方向大致有了，就去做。人有三种年龄：实际，生理和心理年龄。是否 年轻，可以不必由年轮来决定，就看你怎么个活法。刘鹰已近知天命之年，对人事对生活却仍保持着一种率真，内心清澈，心理年龄比实际年龄要年轻许多。这使她 至少不必那么累。据说，对刘鹰有一些误解。然而人各有活法，由不得旁人以自己的好恶来作判断。刘鹰的承担已够沉重了，还要苛求什么。

　　历史常常将一些事件以相似的套路颠来倒去地重演。真是反向的无独有偶，“8.15”凶案，使人们勾起一桩惨痛的回忆。1991年万圣节，爱荷华大学的中国 高才生卢刚枪杀了3位美国导师。两次事件：一个是中国学生杀了美国导师，一个是美国学生杀了中国导师。这两桩在表面形式上有点儿“一报还一报”意味的凶 案，并非缘自种族的仇视。它们也许有各自发生的复杂原因，但是，人与人之间是否缺乏一些真诚的、换位的心灵交流与沟通，却是需要人们认真思索的。这个世界 凶杀案太多，多得记不住。“8.15”凶杀案也许很快就会被人们忘却。爱忘却是人们的弱点。它有时使人们付出太多的代价，永远纠缠在忘却—重蹈覆辙—再忘 却—再重蹈覆辙的无限恶性循环中。美国有一句格言说：能宽恕，但不能忘记！（Forgivable, but not forgettable!) 人们可以漠视历史老人发出的“历史经验值得注意”的忠告，却无法逃避这种漠视可能带来的历史惩罚。不要忘却吧，我的中国大陆学人朋友们！

　　节选自丁子江著《美国之劫：华人与美国法律的真实较量》（中国工人出版社，2002年1月）；本文曾连载于连载于美国华文《国际日报副刊》1999年8月10-16日；此次有大量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