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国《金融时报》：台湾重新成为美中关系核心议题

华盛顿人

马英九和奥巴马在任期间台海两岸关系的稳定，让人们一度忘记了台湾问题的严峻性。如今，两岸局势已发生了显著变化。



2018年6月13日 14:39 英国《金融时报》 米强 北京 , 迪米 华盛顿 , 爱德华•怀特 台北报道

3月份访问北京的美国参议院代表团曾预计，与中方官员的对话将主要围绕两国间贸易战争以及美国总统唐纳德•特朗普(Donald Trump)与朝鲜领导人金正恩(Kim Jong Un)的会晤计划展开。结果这个五人代表团却遭到了正为台湾问题恼火的中方官员的一通指责。他们造访北京的同一天，金正恩也在北京。

就在那个美国代表团到访前不久，美国参议院通过、且特朗普签署批准了《与台湾交往法》(Taiwan Travel Act)，正式鼓励美国官员与这座自由、民主、自治岛屿上的官员进行更多交流。对于中国官员来说，台湾是中国领土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中国拥有对台湾的主权，他们相信有朝一日中国会收回台湾。

对于华盛顿来说，“一个中国政策”是中美关系的“基石”。在持续了四十年的外交敷衍下，美国正式承认北京方面，但同时又与这座2300万人口的岛屿保持了非官方联系。

3月28日与中国全国人大常委会愤怒的东道主们会面时，美国代表团的带队者、蒙大拿州共和党参议员史蒂夫•戴恩斯(Steve Daines)为了平息中方的怒火，在讲话最后强调了他们对美台关系的关切。据参加了此次会面的三位人士表示，这位参议员最后说，“我们在中国只有一座大使馆，就在北京，也只有一位驻华大使，现在就坐在我身边”，说话时他用手指了指去年接任美国驻华大使一职的特里•布兰斯塔德(Terry Branstad)。

这位参议员机敏的外交回应提醒了人们，对北京而言，在这一全球最事关重大的双边关系中，真正的“绊网”可能是台湾问题及其他有关领土主权的“核心利益”，而不是在贸易和朝鲜问题上较明显的摩擦。事实上，几十年来一直被认为最可能触发中美间冲突的是台湾问题，而不是中国最近将南中国海岛礁军事化的活动。

台湾也是“第一岛链”的关键一环。第一岛链北起韩国，南至菲律宾，它限制了中国向西太平洋投射力量的能力。美国通过军售向台湾提供的支持，是该地区力量均衡的一个关键要素。

因此中国官员对刚刚在台北落成、造价2.5亿美元的美国在台协会(American Institute in Taiwan)新馆的开幕极为敏感。美国在台协会新馆座落在台北富人区，有大使馆之实、无大使馆之名，工作人员为美国外交官员，承担常规领事功能。

美国在台协会

开幕式于6月12日举行，跟特朗普与金正恩的新加坡峰会是同一天——在新加坡举行的这个历史性会晤确保了前者不会引起注意。

中国官员极为关注谁会代表美国总统出现在台北。如果由一位内阁级官员出席，很可能会损害习近平在各项事务上的合作意愿，包括敦促金正恩放弃其核武器计划，以及减少中国对美贸易顺差。

中国人民大学(Renmin University)外交事务专家时殷弘表示：“如果派去台湾的是（一名美国高层官员），特朗普应该就不用指望中国会在重大国际问题上予以帮助了。中国也会在各方面加大对台湾的压力。”

出席美国在台协会新馆开幕式的美国代表有主管教育与文化事务的助理国务卿玛丽•罗伊斯(Marie Royce)和共和党众议员格雷格•哈珀(Gregg Harper)。一位美国外交官表示：“中方现在天天就谁会代表本届美国政府现身台北向我们施压。”

中国官员担心特朗普政府对“一个中国”政策的承诺，这种担心也有充分的理由。

《与台湾交往法》签署五天后，也是习近平向全世界发出“一切分裂祖国的行径和伎俩都是注定要失败的”警告一天后，美国副助理国务卿黄之瀚(Alex Wong)在台北发表了一个似乎是在有意进一步激怒中国国家主席的演讲。

黄之瀚在演讲中表示：“我们确实为深化美台关系做了很多努力，但我今晚想说的是：‘让我们一起做更多’……台湾的民主制度及其相关发展为整个印太地区树立典范……美国对台湾人民、他们的安全和民主之承诺无比坚定。”在场的听众包括台湾总统蔡英文(Tsai Ing-wen)，她也是倾向独立的民进党(Democratic Progressive Party)的领袖。

蔡英文

在就任总统之前，特朗普就曾挑动过北京方面在台湾问题上的敏感神经。2016年12月，那时已当选总统的特朗普接听了蔡英文的电话，打破了近40年来的外交惯例。

与台湾的国民党(Nationalist party)不同，蔡英文和民进党不接受“九二共识”。按照这一共识，中共和国民党同意只有一个中国，但是对一个中国的内涵，双方可以有各自不同的表述方式。在一场内战中输给毛泽东领导的中共之后，国民党的领导人于1949年逃到了台湾。

中国官员眼中特朗普的挑衅姿态以及他随后的表态——美国对“一个中国”政策的承诺是可以在贸易或其他纠纷中用来迫使中国让步的一个谈判筹码——令中国官员感到担忧，因此他们把习近平与就任总统后的特朗普的首次通话推迟了三周。当这两位领导人最终于2017年2月通话时，特朗普确认了他对“一个中国”政策的承诺，为一年的稳定双边关系奠定了基础。

这段相对平静的时期已被《与台湾交往法》的通过、著名对华鹰派约翰•博尔顿(John Bolton)获任美国国家安全顾问、以及特朗普在4月初威胁对多达1500亿美元的中国出口产品征收惩罚性关税所打破。特朗普威胁要征收的关税是为了报复中国涉嫌窃取美国公司的专有技术。2017年1月，博尔顿写道，“早就应该重新审视”华盛顿方面对“一个中国”政策的承诺了。

约翰•博尔顿

战略与国际问题研究中心(CSIS)亚洲问题专家葛莱仪(Bonnie Glaser)表示，结果是，北京方面乃至特朗普自己的官员，要想弄清楚特朗普在台湾问题上的立场，都再一次变得“即使不是不可能，也非常困难了”。中国外交部发言人陆慷就该法案的通过回应称，该法案“向‘台独’分裂势力发出了错误信号”。

多名熟悉情况的人士表示，特朗普过后曾担心，黄之瀚的讲话可能会损害他与中国达成贸易协议的努力。事实上，许多中国分析人士和官员认为，这位美国总统主要将台湾视为一个在与习近平打交道时有用的压迫点。“特朗普把台湾视为与中国的大谈判中的小筹码。”北京的知名评论员司马南说。

在台北美国商会(American Chamber of Commerce in Taipei)发表演讲时，黄之瀚对台湾加倍赞扬，并毫不掩饰地批评了中国大陆。

“独裁体制无法孕育蓬勃、多元、又永续的经济发展。”他说，“遗憾的是，有一些缔约方不遵守他们自愿签署的协约义务。无论规模大小，只要有经济体可以无视规则，欺骗贸易伙伴，强迫知识产权的转移，保护国家领军的企业，窃取商业秘密，采取扭曲市场的补贴措施，就等于破坏了整个以规则为基础的体系，最终也会危害区域繁荣。”

葛莱仪说，不出所料，“中国（已）开始在与美国官员的每一场无论任何级别的对话中，提出台湾问题”。在奥巴马(Obama)执政时期，情况并非如此。

正如过去一年大部分时间里看似稳定的中美关系让中国官员错误地放松了警惕，现任和前任美国外交官说，2008年至2016年马英九(Ma Ying-jeou)担任台湾总统的那八年，也让他们忘记了台湾可以多么麻烦。

马英九

在马英九的领导下，国民党带领台湾与大陆建立了越来越紧密的经济关系，这种积极互动的顶点就是2015年11月马英九与习近平的历史性两岸领导人会晤。

“在奥巴马执政期间，两岸关系非常积极，非常稳定，这为（美国）提供了许多空间，使其能增进与台湾的政治、经济和安全联系。”曾是奥巴马政府亚洲事务顾问的埃文•梅代罗斯(Evan Medeiros)说。

2008年马英九当选总统时，台湾与大陆之间的航班不是每天都有。到2015年，两地之间每日航班达到120班次，中国大陆赴台游客达到了420万人次的峰值。但国民党的两岸和解政策做得有些过头了，引发了大规模抗议，为蔡英文在“马习会”后仅两个月时举行的选举中取得压倒性胜利铺平了道路。这位台湾新总统是带着以截然不同的方式处理与大陆关系的明确授权上台的。

一位美国外交官说：“马英九执政的那八年让我们对台湾问题放松了警惕。蔡英文当选改变了既有格局。”

曾任奥巴马政府中国事务顾问、如今任职布鲁金斯学会(Brookings Institution)的瑞安•哈斯(Ryan Hass)对此表示赞同。他说：“我们经历了一个异常时期，马英九、奥巴马和习近平在任，台北、华盛顿和北京之间的关系基本上是建设性的。华盛顿的一些‘肌肉记忆’有点退化。随着蔡英文和特朗普当选，事情又回到了台湾问题日益敏感的历史常态。”

蔡英文治下两岸关系的转变被中国视为一种侮辱，并促使北京方面发动了一场台湾官员所说的混合战争。除冻结与台湾的所有官方交流外，中国政府还在敦促越来越少的仍承认台北的国家将大使馆迁至北京，并公开展示军事实力。

中国监管机构甚至开始了一项谴责那些不慎在网站下拉菜单中将台湾列为国家的外国公司的运动——这在上月被白宫谴责为“奥威尔式的胡说八道”(Orwellian nonsense)。

台湾前国防部长杨念祖(Andrew Yang)估计，今年中国海军和空军在靠近台湾控制区域的演习数量是一年前同期的“两倍或近三倍”。其他台湾官员警告说，这种压力适得其反。

美国在台协会主席莫健(James F. Moriarty)在上月的一次演讲中表示：“每一场看似威胁台湾的军事演习都会提醒国会，中国似乎对一个只想获准生存的民主实体有侵犯意图……（并且）强化了中国是一个咄咄逼人的大国的感觉。”

“台湾智库”(Taiwan Thinktank)的外交政策专家赖怡忠(Lai I-chung)表示，问题不在于“台湾是否会屈服于”北京，而是美国和国际社会的其他成员是否会注意到。他补充说，“中国在被阻止之前不会收手”。

刘心宁补充报道

军事动作：美国对台军售和中国人民解放军(PLA)的招数搅动海峡两岸紧张局势

当香港还是英国的殖民地的时候，有一个关于毛泽东的共产主义军队有一天可能如何收回香港的笑话——“用电话”是这个笑话里的包袱。

弹丸之地香港在军事上始终是无法保卫的。但对于中国国家主席习近平和人民解放军来说，台湾是一个截然不同的命题。站在习近平与统一台湾（台湾被北京视为一个“叛离省份”）之间的，是81海里宽的台湾海峡。

在几十年时间里，毛泽东和他的继任者偶尔会向海峡对岸的内战老对手蒋介石和他的国民党发射导弹。到20世纪90年代，中国人民解放军在台湾海峡进行导弹演习，以威胁时任台湾总统李登辉(Lee Teng-hui)——北京方面怀疑李登辉试图煽动台湾独立。

那时中国能做的也就是这些了，尤其是美国海军第七舰队(Seventh Fleet)还驻扎在日本。但眼下两岸力量对比正在发生变化。

在中国人民解放军最近的演习中，其空军和海军部队在台湾周边巡游，表明他们有能力在台湾周围打造一条能够勒紧的绞索。

“习近平谈到‘能打仗、打胜仗’，”一位要求匿名的中国政府顾问说，“自毛泽东以来，没有一位中国领导人这样说过。”

习近平

美国法律规定向台湾出售武器以确保其有“足够的自卫能力”。但在小布什(George W Bush)任期的后几年，每年的军售都被捆绑为较大额但不那么频繁的交易。

批评者谴责这种变化是不应给中国的甜头。特朗普政府现在正在重新思考向台湾出售武器的方式，而美国国务卿迈克•蓬佩奥(Mike Pompeo)是捆绑销售的批评者之一。

译者/何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