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国《金融时报》: 贸易战：中国应该坚守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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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诗鸿：美国目前以工业2.0产品为主的贸易战只是一种姿态，而在高端产业上对中国进行制约才是其最终目的。

2018年7月25日 05:46 日本阪南大学经济学教授 洪诗鸿 为FT中文网撰稿

7月6日，中美贸易战开打。美国首轮对华加征关税的目标是汽车零部件、电子产品零部件、喷气式飞机零部件、压缩机等其他中间产品，即将追加开征的2000亿美元则包括食品、日用品、衣服等消费品，而中国对美国加征关税主要针对的是大豆、飞机和汽车等最终消费品。

上述产品，都是在工业2.0时代就可以生产的产品。可以说，目前为止，这仅仅是一场针对工业2.0产品的贸易战，是传统的保护国内产业和削减贸易赤字的一个策略而已。

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克鲁格曼（Paul Krugman）认为这样的征税结构，看不出美方究竟想迫使中国接受什么样的要求。由于美国从中国进口的86%的电脑，63%的电机和59%的机械产品都是包括美国公司在内的外资在中国生产的，捆绑在供应链上的韩国、日本和东盟国家的供应商也肯定会受到波及，所以美国伤害的不仅是中国，还包括其他多个国家，这势必会引发这些国家的反弹。另外，中国对美贸易顺差虽然金额巨大，但从附加值角度来看，中国的收益非常有限，并非最大的受益者。

因此，如果贸易战停留在这个层次，中国没有必要赌气，也没有必要进行对等规模的关税加征和无限上纲上线的叫板。然而，事情远不止于此。

6月19日，白宫国家贸易委员会主任纳瓦罗发表《中国经济侵略如何威胁美国与世界的技术和知识产权》的报告，列举了中国经济侵略的四个领域和六大罪状，除了老生常谈地指责中国进行网络攻击、盗窃技术等之外，还特别表达了对中国在本土市场推行自有标准的不满：“中国在新兴战略领域制定的某些国家标准严重偏离国际通行规则，目的是阻碍外国企业的市场准入，利好本国企业和技术。例如中国政府制定的4G移动网络FDD-LTE标准、无线通信网络WAPI标准和电动汽车充电站的单独标准。一旦中国在智能制造标准领域另起炉灶，外国科技供应商的市场准入将尤其困难。中国在航空、计算机数控装置、机械设备、医疗器械和机器人技术领域奉行独特的本土化技术标准，强迫外国企业公开源代码、加密技术和其他知识产权，制造贸易壁垒。尤其是，‘中国制造2025’覆盖的行业企业可以用较低的专利成本获得外国企业技术。中国目前正在推进一带一路沿线国家接受中国的技术标准。”

显然，美国的一个重要担忧是：如果中国这么一个有巨大市场体量的国家开始有一套自己的工业标准和技术标准的话，美国原有的优势就会被削弱。

事实上，中国已经在这么做了，比如中国利用强大的市场推动中国企业在通讯5G标准的制订过程中分了一杯羹。可以说，美国目前以工业2.0产品为主的贸易战上只是一种姿态，而在高端产业上对中国进行制约才是其最终目的。

为维持在高端制造业和新兴战略产业的优势地位，美国早在2012年就发布了《先进制造业国家战略计划》，2013年进一步推出《制造业创新国家网络》，这些文件都强调了CPS（Cyber Physical System，信息物理系统）的重要性。CPS的意义在于将物理设备连接到互联网上，让物理设备具有计算、通信、精确控制等功能。CPS系统需要大数据支撑，需要系统性的连接和在芯片、操作系统层面的统一协议，只有这样不同终端才能彼此发现、连接和对话。因此，实现标准化的系统互操作性（Interoperability ），才是智能制造的关键。

德国提出工业4.0，和美国一样重视CPS，是因为德国本身是一个高端制造的大国，但它的制造业一直以产品为中心，只有生产功能价值而缺乏服务功能价值，因此需要通过互联和智能生产，把产品功能扩展到服务方面。这就要求未来各个工厂都要有统一的机械电气和通讯标准，配备有感应器无线通信技术的智能设备，才能够对生产过程进行监控并提供大数据。

美国的软件制造和互联网通讯业非常发达，因此与德国强调 “硬”制造不同，美国更侧重于通过“软”服务，用互联网激活传统工业，保持制造业的长期竞争力。近年来，美国的网络企业开始由虚拟领域进入到实体领域，如谷歌开发机器人和无人驾驶汽车，亚马逊介入手机制造，等等。2014年3月，GE、思科、IBM、AT&T等企业更是发起成立了工业互联网联盟（IIC，Industrial Internet Consortium），推出了工业互联网参考架构（IIRA），试图实现物联网的标准化。此外，德国提出了RAMI4.0框架，日本也提出了ORiN2.0系统。这些都是为了以自己的标准和框架稳住自己原来在世界市场的势力范围，避免以后沦为他国企业和设备的打工者。

这几方表面不动声色，其实一直在暗中较劲。我们看到这些年微软在欧洲不断被控违反垄断法并数次被课罚金，与此同时，德国制造的机械设备，其系统控制软件也完全暴露在美国研发的专门针对工业控制系统的恶意病毒威胁之下，比如前几年伊朗纳坦兹核设施的离心机被网络病毒攻击瘫痪事件，就是通过侵入伊朗进口的德国设备和控制系统实现的。

而中国企业对工业4.0的认识还基本停留在个性化定制、无人工厂等表面化的阶段，热衷于进口智能设备和机械，对智能设备的控制系统及其互操作性等核心问题还没有进行充分的关注和研究。

特朗普贸然开打贸易战，一开始应该是基于工业2.0 时代的商人思维，之后，美国贸易委员会的报告表明，这是一场产业制高点之争，无关政治同盟，首压中国同时也不放过同为盟国的徳日欧盟等地区。因此，关税战是形而下，技术产业标准之争才是形而上，现在大部分人的关注点都在关税战，但是中国时要清醒认识到美国的布局，厘清中国应该坚守和妥协的重点。

需要提醒中国企业的是，在对外投资过程中，不光要输出资金产品，也有必要考虑推广中国标准。共同的标准和互操作性才是市场一体化的保障，衡量“一带一路”成功与否的标准，不光要看中国出口了多少小商品和进口了多少能源，更重要的是看世界共享了多少中国标准。